43、峰回（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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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来讲，高攀知道现在不是一个适合持续生气的时刻。但他也知道，自己要是真能那么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就不会进了经侦快五年还在底层摸爬滚打。和他一起进来的同事，就比如今晚同他换班的那位，人家条件比他差，都在队里担任要职了。
想到这儿当然更加懊恼，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他下车来是为了让自己的情绪有个出口。他不像谢染那样不爱生气却记仇，他就是个正常的普通人，关键是得有地方发泄。但一来不能发泄到谢染身上，二来今晚也没什么发泄手段，顶多出来抽根烟。
同时他也得给谢染留点稳住自己世界观的空间——刚刚告诉她的那个消息，可能需要消化很久。
高攀又偷偷回头瞧了一眼，见车里的谢染一张没有表情的乖巧侧脸，呆愣地望着前方而没有看过来。他叹口气，走进两栋住宅楼之间的绿化区。
这小区绿化很不错，绿化区的空间被不同高度的树叶挤压着分割为不同的区间，最上面梧桐，中间核桃，底下点缀些灌木。在这样的夜里，小区内的灯光甚至照不太多进来，照进来的也成了丰富的阴影。
高攀站在巨大的变电箱后面抽烟，马马虎虎抽完，火光刚刚在脚下撵灭的时候，一个人影进入了视野，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住。
深夜三点半有人跑到绿化区里面游荡就已经很少见，这人站住的姿势还十分奇怪。他站得笔直，两腿分开，双臂倒是重叠在躯干的影子里，面对着那个粗壮的大树。他距离高攀虽然只有几米，而且两人占了个斜对面，但中间隔着灌木。
高攀实在好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见对方双臂小动，腰间似有银光一闪，然后，一道小瀑布飞流直下，伴随着哗哗声，浇灌在大树的根部。
高攀：“……”
高攀觉得自己继续站在这里观看大兄弟深夜排泄似乎不太妥当，但是贸然离开好像更伤人。
你看，两人距离这么近，对方之所以面对着他开始方便，正是因为高攀所在的位置在变电箱与核桃树之间。伴着灌木的掩护，他整个人都和植物融在了一起，夜间他一动不动，人家自然不知道这里藏着个人。这时他若突然离开，那人必然会意识到他一直就站在这里，而自己的行为被人一览无余，心里多堵得慌。
于是高攀善解人意地决定，先不动弹，等大兄弟方便完离开，自己再离开。
就在这时，大兄弟的手机振了起来。高攀心道兄弟还挺忙，又见他整理好衣裤，没擦手就急着接了电话，心中一阵叹息。
紧接着，他听见对方开口问了一句“什么”。高攀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句“什么”说得很紧张，而是这人的声音，他太熟悉。
每天上班隔空对侃，有时下班还会上游戏对骂。正是因为是如此熟悉，所以此时出现在此地是那样不应该，高攀恍惚一瞬间，更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呜——”
又是一阵手机振动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过于刺耳。
高攀咬紧牙关憋住一句脏话，手隔着裤兜按了手机的一个键，如尖刀般刺入黑夜的振动声顿时消失。
但是已经晚了。
那人迅速寻着声音看过来，一直因为微低着头而覆盖着阴影的脸瞬间暴露在月光下。灌木的枝杈将视野画面分割出仿佛破碎的裂痕，裂痕同样祸及那个人的脸庞，但高攀仍然看清楚了。
就像他知道，那个人同样看清了他。
高攀没有听错，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只不过那副表情极为陌生。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兄弟露出这样恐惧的神色。
那人的电话按在耳边，高攀的电话按在兜里，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对视了一秒。然后那人飞也似地转身离开，同一时间，高攀也转身飞跃障碍在身前的矮树丛。
疾行中他拿出手机，方才的通话还在继续——他接了，就那样一直放置着，而对方没有挂。能机智到这种程度的果然是谢染。
……
谢染给高攀打电话，既不是想正式为自己的怠慢而道歉，也还没有从“林翊”这个答案带来的震惊中缓过来。只不过，她观察到的一点异样，使她不得不暂且从震惊中脱身出来。
就在刚刚，有一个人影走进了许茂才家所在的那个单元门。当然这有可能是夜班归来者，一切皆有可能，但是一切也都不能放过。
而电话接通之后对面过分的安静，让她知道顷刻间猜到了高攀的处境：有一定的身体自由，但不可以出声。
谢染听着电话安静等待，一直到对面的声音变得杂乱，高攀异常冷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同事来了。就是今晚说有事，跟我换班的那个。”
谢染的第一个念头是：居然真的是人家主动跟你换的，而不是你求来的？！
但是吐槽时机不对，而且这个现象背后显然存在着一个很严肃的事实。她只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然后眼看着高攀像个忍者一样微微猫着腰，从车子旁边飞快溜了过去。她立马转身去瞧，这家伙真用上了功夫却比耗子溜得还快。
“你干嘛去？！”谢染问。
高攀低声说：“那人从哪儿来的，你看见了么？”
“从楼的东边绕过来的。”谢染有点慌，“你要干什么？”
“待在车里别出来。”高攀说。
谢染听了话，但两个人都没挂电话。高攀的电话被他塞回了兜里，随着行进，谢染耳边传来有节奏的布料摩擦声。不一会儿，高攀的声音又出现了。
“草，我看见了，他的车。车里没人。”
谢染思索道：“这么说，他们很可能只来了两个人，一个已经进了许茂才家的单元，另一个就是你同事。按你说的，许茂才的签证是被人动用权力加急办出来的，肯定是有人想送他出国。你同事这波人，如果就是想送他出国的人，这会儿……应该是送他去机场？送人需要两个人来吗？还是说，他们是另一波人？”
高攀：“鬼知道，波来波去的我都乱了。咱们先等着，等他们出来。”
谢染：“嗯……他们现在知道你也来了，会不会改变计划？”
高攀靠在住宅楼的外墙上，又陷入新一轮的懊恼——他就不该下车！发泄个鸟！矫情什么！
“但幸亏你下车了。”谢染的声音带着笑传入耳，“发现你同事卷进来，这可是个大收获。”
高攀的拳头刚刚砸在身后的住宅楼墙面上，粗糙的沙粒质感磨在拳面上微微作痛。他听见谢染笑得似乎很轻松，却知道她真实的状态不一定像笑出来的这样轻松。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将拳头从墙面上松开，灰尘微粒落在脚边。
接近凌晨四点，太多的未知，沉默中的等待让人窒息到抓狂。幸好这等待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大约三点四十五分，一阵凌乱的奔跑声出现在住宅楼的南侧。这一侧并没有单元门，但这种住宅楼，将住宅清洁工的通行门设在南侧。
高攀一听到声音就无声地潜过去了。他躲在楼梯一角的掩护下，看见一个人疯跑向小区外的方向，而后立马有另一个人从清洁工通行门冲出来追过去。后者显然体格强壮，很快就追到了前者，将他按倒在地。
但是，这两个人都不是高攀的同事。
高攀皱了皱眉，突然对着电话说：“不好，许茂才！”
谢染：“什么？！”
谢染看见高攀从楼侧绕进视野，急速跑向许茂才家的单元门。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该不该将自己锁在车里，最终决定不听高攀的话，马上冲下车。
许茂才家在五楼，当谢染钻进那扇单元门的时候，只听到楼道里荡下来的，应该是属于高攀的奔跑声——他已经领先太多。谢染全力在楼梯上跑，两阶并做一步、双手抓着脏兮兮的楼梯扶手，跑得毫无章法。
她知道一定出了事，也许还是大事，但是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仿佛这终将跑到头的阶梯正是这凌晨三点半的光景，那扇尚未看见的第五层的门，能让她终于得见晨光。
她气喘吁吁地奔到他的家门口，门果然是开着的，灯光从里面蔓延出来，将高攀的影子打得高大可怖。高攀站在那里，扶着墙，也不知在看什么。
谢染冲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许茂才——他还穿着今晚追她时候的衣服。
还有他的后脑浸着的一滩血。
还有刺鼻的煤气味。
还有那个正站在许茂才的身体旁边一脸煞白的，高攀的同事。
她深深地盯着他，就像观赏着被她逼到死胡同里的猎物的无措。她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却知道这抖是来源于令人陷入疯狂的喜悦。
终于……
终于……
一直藏在浓夜后面的巨兽，终于被她捉住了尾巴。
这一刻，她的头脑异常清醒，轻声说：“高攀，报警。”
高攀没有回应。
他闭着眼睛，背靠着墙壁，滑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峰回（4）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