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原点（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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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晚上八点。
这个点对于24小时轮轴转的公安局来说其实还不算太晚，尤其是刑侦支队，忙起来的时候是没有“上班时间”这么一说的。谢染和宋情上楼的时候，看见楼道里有小哥在吃泡面，而对面另一个小哥摊在椅子上仰着头，以制服覆面而眠，手里还按着一摞文件。
但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技术鉴定科被安排在刑侦行动队上面的楼层，一眼望去全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设备仪器室，但整个科总共也没多少人。乔伊晨在走廊尽头的法医室值班，几乎是承包了一整层楼。
谢染和宋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空荡荡的走廊半天也不见得见个人影，只有她们两人。这层楼的灯光黄里泛着蓝，照得白色墙壁阴森森的，有种身处医院的错觉。而她们就像是产房外面焦急等待的孕妇家属。
乔伊晨说鉴定结果大概一小时可以出来，这样长的时间，谢染原本不想让任何人陪同。
但离开游戏中心的时候，宋情不经意地问了个问题：“鉴定结果出来之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当时谢染没有回答，宋情也没有等待，两人分开几日不见。
谢染曾经想的是：当然将鉴定结果捅给许峰，后面的事自己便只需暗中推波助澜。
但现在，许茂才这个人的重要性，又需要重新定义。
于私，他是孔知音和谢文祥案中的重要角色；于公，他将孙美芝、胡燃，与某种隐藏在暗处的生意联系在一起。甚至还有兴源集团——一个对商业广场经营内容有监督义务的平台管理者，会不会在包庇这一切？
前后十五年，从民到官到商。
这是一张盘根大网。大雾弥漫，谢染看不清网的纹路，但毫无疑问，许茂才作为丝线纵横之交点，身上沉淀着的秘密日积月累，凝成折射出光点的晶体。
许茂才的犯罪证据就是撕毁大网的按钮，按得不好，会造成整张网反扑式的自救。何时按下、如何按下，都成了举足轻重的事情。
谢染记得许峰在胡莘家门口被泼水后，无能为力地狼狈离去的情景；也记得林翊带着她从胡莘家离开时的无奈言语。
至于，目前的她自己，更是形单力薄。
她将自己关在家里想了一个周末，其实答案不需要思考那么久，只是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样的选择——等，耐心等，她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等多久。
以及，想知深浅必须下水去试。
也是刚巧，她看见了宋情舅舅的朋友圈，说他刚刚回到东林。
宋情的舅舅陈释，当年与谢染关系相当好。
谢文祥死后，谢染和宋情虽然分手，但于情于理都只是变成熟悉的陌生人程度。宋卓就不一样了，谢染之所以还留着面子没有公开与他敌对，也只是因为没掌握确切的证据证明他陷害谢文祥致死罢了。
陈释却是宋情的亲属圈中，唯一一个一直能和谢染聊上一两句的人物。这归功于他打从年轻时就脱离了兴源集团，自己出去闯荡，与宋卓关系较远。谢染可不是会搞连坐的人。
陈释现在已经是做房地产起家的棠朝集团总裁，回到东林是带着商业任务的，而要完成这一领域的任务，必须熟悉当地的形势。
——就把陈释当成进入这场乱局的入口吧。
谢染马上联系陈释约叙旧，两人将时间约在了今天拿到结果之后。
谁知谢染临下班的时候，公诉律所外面明晃晃停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这款车的外形设计得比它的价格低调很多，但它的墨色如黑洞一般吞噬着夕阳的余晖和谢染的侥幸心理。
谢染琢磨着，回东林之后她和宋情也无意间打了许多交道了，虽然这些交道也不是她刻意想要去打的，但打了就是打了。那么从她车前经过而不打个招呼就显得很矫情。
可是她另一半的脑袋又在疯狂拒绝看到，需要和宋情一起去见陈释的结局。
宋情下了车，直接对她说：“舅舅联系我的，没法推。”
见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谢染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摆了张生无可恋脸，“怪我没强调是仅我们两人的小聚。他可别也叫了某宋大首席。”
宋情眸色一沉，“那倒不至于。”
……
乔伊晨花了远超一小时的时间，谢染又不好电话打扰她，焦虑在仿佛放慢了脚步的表针转动中一点点堆积。
她看了几篇极长的指导案例，眼眶有些酸痛，知道不能再看手机了。而身边的“簌簌”声仍然没有停下。宋情叠着腿，再将包叠在腿上当桌板，一直在批改学生的纸质论文。
宋情在某些方面很守旧，就比如现在电子文档工具已经如此先进，她却坚持批改纸质论文，要求学生将每一稿都存下。这一点从谢染做她学生的时候就已如此。
不同的是，她现在在论文上细致批注的样子，可比当年对待谢染上心多了。她拿着谢染第一次提交的论文时，越看表情越不爽，最后将论文退回来，口头点拨几句。总结下来大意是：你的结构没有按照我说的来，而去学那些泰斗的文章，导致交的这是个垃圾，没有让我在上面动笔的价值。
后来谢染学乖了，但即便到了终稿阶段，宋情仍然吝惜笔墨懒得抬腕，常常说几句，让她回头自行整理。
再后来她听说，宋情对其他学生辅导得都挺nice的。
谢染现在终于对她的“nice”有了直观感受，有点酸。
宋情稍稍抬眼，便见到谢染正在按揉太阳穴并轮刮眼眶，她写完了手头这份批注，剩下的不准备继续写了。
“别看手机了。我带了纸质书，你要不要看？”宋情问。
谢染见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封皮大大的几个字——《单位犯罪论》，副标题是“法不责众的边界”。作者是宋情和一位有名的老教授。
宋情大概也觉得，出门带一本自己写的书，并且推荐别人用来杀时间这种做法有点跌份，解释道：“今天出版社刚寄过来的，还没放回家。”
谢染接过书，一翻开就知道是那种从概念和法律渊源讲起的很学术性的书，不禁有一丝头疼。单位犯罪是宋情的主攻领域，却是谢染在整个刑法领域中，相对最差的一部分，主要是无聊。
但是既然不能继续看手机，那么有一本无聊的书可看，也总是聊胜于无。况且人家将唯一的书借给了自己，总不能挑三拣四。
就在谢染认命地决定接受这次补习的时候，宋情又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不看不知道，一看，谢染就额角一跳。
一本科幻小说，刚刚得了银河奖的，谢染也想看。
谢染：“……”
宋情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书架在了远离谢染那一侧的扶手上。谢染怒视了她的侧脸一阵，也将宋情的书搁在自己这边远离宋情那一侧的扶手上，书脊撞出悲愤的声响。
书并没能让谢染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但是等待凝结的焦虑散去了不少。这样背对背看书的状态与回忆里的很多画面重合，但是时间地点心态，都已经变了。
谢染走神，意识到，自己的焦虑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近在咫尺的鉴定结果，而更在于那个结果将带来的未知的未来。
待到时机到来的那一天，待她掀起整张大网，待她将宋卓也揪出来、连兴源也拉下水的那一天，她和宋情会如何呢？恐怕连熟悉的陌生人，连面合神离地坐在一起看看书也做不成了。
打断她的想象的，是乔伊晨的出现。穿着白大褂的法医从尽头的那间DNA分析室走出来，手中拿着文件，谢染连忙站了起来。
“不是。”乔伊晨不慌不忙，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才说。
谢染一愣，凝视着她，希望这两个字里面包含的并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乔伊晨将文件递给她，“自己看咯。”
最大基因相似度95.896287%。染色体数：78。
鉴定报告上有许多数据和文字描述，但这两个数字就像发着强光一样，从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中脱颖而出，刺痛着谢染的眼睛。
95.896287%。
目前的DNA鉴定系统，已经完成了高度的功能集成。并非将某个样本与特定目标进行比对，而是对样本进行完整的特征分析之后，从庞大的基因库中搜寻最为接近的信息。
而任何两个人类的基因相似度，都在99.9%以上。
至于这个样本到底属于什么非人类生物，其实看染色体数的“78”便可知了。
“是狗。”乔伊晨说。出了这么个岔子，按她平时的作风大概是当个笑话，但这两个字，她一反常态说得并不轻松。
没有人说话，三个人仿佛凭空消失在了长长的走廊里一般。
谢染觉得胃里一阵搅动。就好像小时候练得极熟的鼓，到了考级教室外面却突然忘了谱。
半晌，她抬眼又说：“还有一根头发的，我给你的那个袋子里有两根，还有一根胡莘的。”
只要不慌就能稳住，谱子总是会在推门的前一刻记起来的。
“我当然不会落下，不然我为什么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乔伊晨提高声音试图调笑，但效果失败。
她顿了顿，笑不出来，“来自同一条狗。”
鼓面，破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原点（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