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原点（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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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染从技术鉴定科这一层走下去的时候，脚下是软绵绵的，胃里的搅动更加严重，已经是隐隐作痛的程度。她本能地用手指尖触着墙壁以自我保护。
其实这一细微动作从后面看起来很明显，宋情一定注意到了。她很感谢宋情没有触碰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误罢了，理性来说，不需要太过执念——谢染自然也知道。但感性上她无法控制地拒绝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当她下楼的时候，刑侦行动队的刑警们仍在加班，有人在笑，有人在吐槽，一派紧张而不失热闹的氛围。与她诱骗胡莘那天，在一派闲适的兴源广场中等待宣判的那一天，竟异曲同工。
胡莘明明已经活在传闻中多年，亲子鉴定方法怎么可能不知晓，但她在河边为什么还会露出那样迫不及待的神色？
谢染与秦浩然陷入争吵的时候，胡莘为什么就那样乖巧地等在一边？
胡莘离开与返回之间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她到底去做了什么？
明明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
可她就是毫无察觉。
又或者，是不愿意察觉。
当刑侦行动队的人声渐远，催人犯困的黄蓝色灯光也换成了深沉的夜幕和柔和的路灯，谢染才发觉槽牙在痛。她咬得太狠了，像是必须狠狠惩罚自己一番。
宋情终于从她身后走了上来，谢染甚至不太敢抬头与她对视。她忘不了那天早上，宋情是如何劝她不要急于求成，而她又是如何一意孤行的。
那天宋情说：如果你今天搞砸了，以后就更困难。
谢染明白她说得完全正确。在一语成谶的今天，这条难得的线索算是废了，再也没有挖掘的可能。
这不是失误，而是失败。
败给了胡莘，败给了将一个孩子视作傻瓜的自作聪明。
她垂着眸，望着宋情小腹之上的第二颗风衣扣子。宋情在她面前沉默着，不知在酝酿些什么话。
宋情在这种时刻一般会说些什么来着？
谢染在记忆中搜索，却搜不到十分恰当的对标。究其原因，大概是那短暂的一年中，谢染并没有遇到过如此程度的、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造成的失败。最后那唯一的一次滑铁卢之后，谢染也是直接逃掉了，没有给宋情留下说任何话的机会。
不过，宋情的刻薄她也能想象到。平时遇到她犯的任何小错误，这人都会施展其不俗的口才，短而尖，只出手一次，但把伤口戳出汩汩的血泡。
“车停得有点远。”宋情一声浅浅的叹息之后说，“我先去开车，你在路边等我。”
“……”
谢染缓缓抬起头，目光锁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分局大门之外。
分局外面是大马路，路灯比分局院内的照明要亮堂多了。谢染踱着步子向外走，仲夏夜温热而缺乏攻击性的风将堵在心喉的沙砾抚走一层，再抚走一层。
短期内千万别让她再见到胡莘，她想。
但是另一种解脱感也在渐渐化形，朦朦胧胧地告诉她：这不也挺好？你没有骗到她，不需要再为如何将鉴定结果告诉胡莘而烦恼，这个孩子将来出现任何家庭问题，你也不需要因此而愧疚。
谢染这样想着，便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分局的管理很严格，机动车通行道被网状伸缩大门所截，而行人进入则是刷卡通过的自动铁门，无卡时需要门卫放行。谢染走到铁门前的时候，看见门卫室里仍然是放她进来的那个老大爷，于是友善一笑，方便下回眼熟。
就在这时，她听见夜色中有些不和谐的争执声。
穿过铁门的空隙，正好可以望到马路对面的一个窄巷。那窄巷很昏暗，仅有巷口分享着一点来自马路的灯光，是谢染绝对不会走进去的那一种。
就在明与暗的交融处，有两个人正在互相动手推搡。谢染望过去的时候，正听见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吼声，晚风送过来的模糊话音中，约莫分辨出“操”、“一起死”这样的词汇，却构不成句子。
她驻足眯眼，看见一个男人大步迈出进入光明地界，紧接着又被对方拽了回去。那个拽人的“对方”全身穿着深色衣服，几乎完美地融在黑暗里，像条在泥塘里翻滚的泥鳅。
下一刻，黑暗中闪过一丝亮光——有人抡起胳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反光一闪而过。
谢染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却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否有人被打倒。
“姑娘，姑娘？”
谢染不得不回过头。
门卫室里那位老大爷开了窗，热心提醒道，“姑娘，按旁边那个按钮。出去不用刷卡。”
原来是她不正常的驻足，让大爷误会了。
她谢过大爷，泥鳅一般钻出门去。可待到她出了铁门的时候，不过耽搁了几秒的功夫，那里的纠纷似乎已经结束了。隐在黑暗里的一辆车，发出车门关闭的碰撞声。
看来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纠纷。
谢染站在路边等宋情，并不继续在意这个小插曲，但是很快，有人从那车上走了下来。
这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只是腿脚有些残疾，即便穿着长裤，也能看出不正常的向外弯曲。他虽然跛着脚，走得却很快，从那巷口出来后，便一步不停地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公交站走去。
但他似乎抬头向马路对面扫了一眼，然后脚下一滞，停了下来。谢染的注意力一直莫名地被她吸引着，此时见他停下来，转身面朝着自己这边，脊背不由得一阵发凉。这么远的距离，她看不清那人的眼睛甚或面部，但他正对着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谢染僵着脖子缓缓地向身后两边瞧了瞧——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值得凝视的东西。
再回身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开始穿过马路，迈着一跛一跛的快步，向她走过来了。绿灯未灭，机动车仍在川行，那男人就像是生着执念的鬼魂，全不理会抱怨的鸣笛声，无所顾忌地直奔过来。
谢染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注意到他的一只手藏在夹克的衣襟里面——不会的吧，这可是公安局大门口！
从那人面前经过的车辆，车灯照亮了他的脸。
一张混在人群里很难分辨出来的中年男人脸，唯独充满了冷意的、得意的笑，骇人到夸张的程度。
那一瞬间，十五年前、十五年后，真实的、梦中的，那大卡车刺破天际的刹车声，那只出现在逻辑推导却从来不敢在脑海中具象化的孙美芝被害现场……
他是她的噩梦。
谢染的灵魂在尖叫，她想以最快的速度夺路而逃，事实却是控制不住地定在了原地。原来人恐惧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束手就擒无法逃脱。
“谢律师。”已经走过了马路方向分界线的男人喊道，沙哑的声音钻入耳中。
谢染似乎被这个称呼唤醒了。她转身就逃。
就在快步逃离的时候，她听见那个人又唤了几声“谢律师”，每个字节都化为警钟。她跑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分局大门口，用力地拍打着入口的铁门。
“大爷！大爷开门，是我！有人在追我！”
铁门开锁的一刹那，她几乎是扑了进去，然后躲到从大门外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的地方，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声。
好在，那人终归是进不来的，甚至因为谢染的惊惶，门卫大爷亲自出去看了看，不久，大爷回来的时候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是宋情。
谢染在角落里说：“许茂才。”
宋情靠近半步，轻声说：“他走了。”
“他笑得很明显，是那种，嘲讽的笑。”
谢染抬起头的时候，冷静地分析道，“胡莘骗了我的事情他知道，是他指使胡莘那样做的。可他已经赢了，还需要这样耀武扬威吗？何必叫住我？他刚刚跟人在巷口打了一架，可能是解决了什么事情，他可能会有什么能让他永远逃脱制裁的行动，让他完全放肆起来。”
“应该是这样。”宋情双手扶着她的肩，微微用力，“先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原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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