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36、剖丝（3）

　　“乔伊晨，刀。”高攀蹲在地上说。

　　听到这干脆利落的四个字时，乔伊晨明显怔了一怔——她还没见过高攀专注工作的样子。这四个字一出口，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将她从游戏里一脚踢出的队长，或者那个在微信里惜字如金的高冷男。

　　谢染和宋情也没见过这样状态的高攀，她们印象里的高攀，似乎只有在打游戏的时候才能拥有高光时刻。

　　而更惊悚的是，在高攀身上恍神片刻的功夫，眼前便被金属反射来的亮光晃了一下——乔伊晨真的递了一把纤细而精致的刀过去。

　　谢染尽量不惊恐地望着乔伊晨，不知道她从哪里掏出来的如此凶器。突然小臂传来痒而轻的触感，一掠而过。她回过头去，见宋情指指身上，为她指出一个位置。

　　高攀蹲在从一楼延伸上来的墙体沟壑旁，正在用乔伊晨的解剖刀隔开其中一根约莫两厘米粗的导线胶皮。尽管能确认那房间里原先摆放的是服务器而非普通的电脑主机，但服务器也多种多样，想要知道它大概是做什么的，只能用这些怪异的导线入手。

　　“镊子。”高攀说。

　　这一次，谢染看清楚了。

　　乔伊晨的夹克内侧，固定着一个深色皮袋。她仅用一只手打开皮套，扣子有力地嘎达一声，藏在里面的一排银亮的解剖用具便纷纷露出柄部，散发出危险气味。谢染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有人身藏刀具，她本以为那些敞开衣服便是满眼刀枪的形象，只会出现在古惑仔电影的世界。

　　谢染的凝视实在是过于持久，乔伊晨想忽略也忽略不掉。她用酒精棉悉心擦拭着高攀还回来的解剖刀，眼尾吊着一抹骄傲的笑。她到底也没戳破谢染的孤陋寡闻，刀子在指尖一翻，从善如流地回到了自己的窝，她下巴微微抬起的臭屁样子，倒是和高攀打赢了游戏的时候有那么几分神似。

　　“至少是￥）#P，或者#&*O。”高攀说了两种服务器型号，听在谢染耳中与乱码没什么区别。

　　“都是网络诈骗里面很常用的机子，最厉害的特质就是IP流动而且能支持特别大的流量。但是你们看，这个线，居然是光纤。”

　　除了宋情皱了皱眉，谢染和乔伊晨都一脸状况外。

　　高攀急道：“光纤比别的线快得多。现在咱们网络这么发达，也极少有用这么粗的光纤的。这些机子是要支持多大的流量啊，比国际诈骗还牛！”

　　而这样的机子，一共有十二台。远远超出了一个游戏中心的业务所需。

　　谢染虽然仅仅明白个大概，但已经足够灵光乍现。

　　为什么偷偷搬走服务器的时候每次只搬两台？
　　不是因为人力不够，也不是想要人不知鬼不觉，而是做不到！

　　原本的十二台机子如果一直在运行的话，所承载的流量简直无法想象，一夜之间极致关店，服务器却很可能做不到关停。在转移服务器的那几晚，这项业务很可能仍在继续，巨大的业务量仅能承受两台机子的停转。

　　这是怎样庞大的业务啊！

　　十二台机子并非与十二个VIP室一一对应，而是每两台一间。剩下的六间则是真正的VIP室，房间内留有明显的营业痕迹。

　　“六真六假。”高攀思索道，“如果是生意特别好的时候，六间真的都被占了，还有想用VIP室的客人，不是会很危险？来网咖的什么人都有，青少年小流氓肯定得一间一间敲门进去看。”

　　“所以，只要那六间假的里面一直都有人就可以了。”谢染说。

　　短暂的宁静中，其他三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乔伊晨说：“跟我来，这里有我在其中一间里面发现的，应该属于孙美芝的东西。”

　　那是一叠画。

　　画的内容很丰富，有森林背景下的小女孩，有动漫人物，也有人像素描，全部用铅笔或蓝色圆珠笔画成。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些房间都已经没了设备，但柜子还在，这些是在一个柜子背后的缝隙里发现的。”乔伊晨说。

　　谢染仔细端详着每一幅画作，手指轻轻拂过办公用笔在素描纸上落下的每一道沟壑。
　　画作的落笔习惯说明这些画确实出自孙美芝之手，而某些线条断点略多，几经描摹，却不该是她那样画工优秀的画手应有的行为。

　　这说明她画画时常被打断，又或许相反，画画只是用以打断其他事情的摸鱼行为。

　　“看。”宋情翻到一张，无视高攀伸长的脖子，直接塞给谢染。

　　画上是个巨大的窗。窗框外侧用铅笔打下深浅斑驳的阴影，而内侧则用蓝色圆珠笔寥寥点缀，蓝色的曲线之下，画着一只极小的、几乎会被忽略掉的飞鸟。
　　正是从某一间“VIP室”的窗口看出去的景色。

　　孙美芝生前的兼职状态到底如何？她的死与她和胡燃共同工作的地方有没有关系？
　　这两个明明不算是冷僻角落的问题，在侦查阶段并没有得到重视。

　　乔伊晨当然更没重视过。她向来只关注自己负责的一亩三分地——从干干净净地保护现场开始，到三个法医围着解剖台分工合作，再到统一意见共同出具报告结束。她对每个案件关注的部分只有这个短短的一程，不会再多了。

　　很多时候，她会知道一些自己本不想知道的事情。作为启明分局女神，有她在的地方，自会有认识或不认识的男同事在周围无事忙。于是她就会听见，昨天一个嫌疑人在看守所被诱供了，结果却发现他真的不是犯人；今天出现场的时候人手不够，见证人那一栏便随便填上了两个名字。

　　以上这些，都成了烂在乔伊晨肚子里的八卦，她从来缺乏所谓的职业正义感。她只是享受从尸体身上的探索秘密的过程，人这种东西，只有死掉之后才最诚实、最好相处。

　　所以，当她偶然在食堂听到以下聊天内容的时候，当然也没有上心。

　　旁边桌的两个刑侦，其中显然是新人的那个小伙子说：“这特么破案子忒磨人，下午我还得跑一趟大学城。”
　　“怎么？”
　　“孙美芝室友说她每周末见不着人，应该是去兼职，但是跟从极致墙上扒下来的轮班表对不上。”
　　“嗐，这哪叫事，要么她室友记错了，要么就是极致的排班表该更新了呗。说实在的，这些兼职的，有哪个按着排班表走？都是换来换去。”
　　“主要是，那排班表上就没有孙美芝的名字……”
　　“这不就更说明，是该更新了吗？”
　　“那——”
　　“哥跟你说，你不用跑了。本来犯人也供述得挺圆满，这点细节可有可无，你干脆别报送，当它不存在。”

　　那位刑侦前辈拿足了教育后辈的把式，装傻听一两耳朵倒还有趣，听多了难免无聊。乔伊晨擦擦嘴补口红，收镜子时无意间与对方视线相交，似乎惹了对方一个自作多情的笑。她叹气遁走，从此以后，胡燃案便在她心中贴上了“油腻”的标签，这段对话更是再也不愿去想。

　　几人听了乔伊晨的回忆，心中都有了判断。

　　结合现有的证据来看，孙美芝虽然确实长时间在极致兼职，但绝不是向胡燃和网吧工作人员作证时说的那样，在一楼或二楼做网管或者服务生，甚至不是其他任何能在明面上标明的职位。她更可能在这样假扮成VIP房的小房间里，与巨大的服务器相伴。

　　这份工作并不需要她一直精神紧绷，她面对着黑色的机器、斑驳的墙壁和仅有的那一方灰白天空，常常会陷入困倦。这时她就会摸个鱼，画几笔。

　　动机。

　　胡燃包庇许茂才的动机背后藏着的，是许茂才杀人的动机；而许茂才杀人动机的背后，一切的源头，应当是孙美芝被杀的动机！
　　这是一直以来，整个案件中最无法得到解释的一环，恰恰也是最根源的一环。搞不清楚这一点，案件就永远谈不上真相大白。

　　现在四个人都清楚，目前官方认定的杀人的原因纯属扯淡。既然身家清白的孙美芝从事的这份兼职性质不可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份工作为她和男友招致杀身之祸。
　　而某些势力人物为了不让躲在极致的这样某个工作见光，才做出了一系列干预侦查的行为。

　　谢染无法自已地心跳加快，仿佛将天空笼罩多日的浓重乌云，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光点，只要再加一点高空气流，那点阳光就能破云而下，摧枯拉朽。

　　但就在思绪和兴奋彼此激荡的时候，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浇灭了火。

　　宋情很谨慎，“这里可能是某个大型游戏的服务器所在地吗？”

　　高攀摇摇头，“规模特大的游戏总共也就那么几个，没有这儿。”

　　尽管被否决，宋情的问题仍然让谢染冷静下来。再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任何猜测都只是猜测。而至此，更进一步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许茂才的那根头发上面。

　　乔伊晨将这桩私人的DNA比对业务安排在了一个工作日晚上。这一天轮到她值班，私自动用设备比较安全。

　　没人知道乔伊晨这样一个一向只关注尸体本身的人，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案子上如此上心。宋情问过，但她嘻嘻哈哈便打岔过去。谢染倒是不在乎这样的细节，这件事上她只求结果。

　　下班后，启明分局大门口。

　　门卫大爷打开窗，只见穿着检察官黑色制服的姑娘对他暖暖一笑，出示证件，“您好，我是公诉律所的，来找个朋友。经侦的高攀，他应该跟您打过招呼了吧？”

　　高攀人缘极好，大爷表示了然，不需登记便即将放行。这时，又看见姑娘身后还跟着个面色清冷的女人。

　　谢染看了一眼宋情，将宋情拉到身边来，十分有前辈样子地拍拍她的肩：“这是我助理，带她来见见世面。”
　　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