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32、唐僧（2）

　　小跑几步跟上，胳膊擦过宋情的衣袖时，又马上隔开两拳的距离——属于正常的女性熟人的同行距离。
　　但这是和宋情，谢染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正常，她总是拿不准她们之间的距离感。

　　当年宋情已经是法学院的名人，谢染同样也是，有不少人知道她们之间的“世交”关系。可是走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两拳隔得好好的，也没有太多次四目相对，谢染仍觉得有无数目光射过来。
　　如今宋情的名声更大，谢染早已不在江湖，目光还是一如既往。

　　这边离法学院比较近，路遇不少学生，看眼神是认得宋情的，但只有一两个叫了“老师好”。其他学生主要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谢染。人行道狭窄，错行时学生们永远自觉从谢染这一边走，而对宋情避之不及。
　　就好像走在一起的唐僧与妖怪。
　　谢染躲着从自己这边绕路的学生，手臂便又挨上了轻薄而有麻质感的布料。

　　宋情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挨着自己的谢染的手臂，问：“为什么不吃饭？”
　　“太紧张了。心里总想着，可能下一分钟庭审就要结束了，哪还吃得下去？”谢染望着斜前方，突然眼睛一亮，“东林大冰淇淋！我想吃哎！”
　　刚说完，就听见身边传来无奈的叹息。

　　谢染也就是说说而已，她空着肚子，宋情是万万不会允许她吃冰淇淋的。
　　过去比较常见的操作是：等谢染吃饱之后，宋情假装去洗手间，却是出去买了个哈根达斯回来。
　　但冰淇淋这种东西，吃饱了就不会想吃了，宋情似乎不能明白这种心情。

　　“什么口味？”
　　谢染一愣。

　　“还是朗姆酒味？”宋情问着，已经走到学校小吃摊前的队伍后面排起来。
　　谢染糯糯地“嗯”了一声。

　　因为还没开学，学生队伍不算长。她们后面马上补上了尾巴，身后的男生弱弱地叫了声“宋老师”。宋情转身点点头，谢染便看见男生眼中喷薄而出的问号：
　　平时甚至从来不会出现在食堂的宋老师，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女生排小吃？？？

　　谢染转身回来的时候，看见男生已经拿出手机在激情打字了。

　　宋情却像是神经大条，接着问：“为什么那么困，十来分钟就能睡着？”
　　谢染放低声音，“还不是你昨晚折磨我。”

　　宋情煞有介事地看她。

　　“开玩笑。”谢染被看得发毛，呵呵一笑，“这几天工作太多，我又为这事请了一天假，只能一天掰成两天用。所以必须谢谢你，庭审早结束一分钟我都拿不到样本，岂不是平白受累了。”
　　宋情皮笑肉不笑地呵一声，“嘴上说谢我，然后让我请吃饭。”

　　这话说得没有半点想要压低声音的意思。

　　前方正接过冰淇淋准备离开的女生与她们之间隔了一个人，听见这话手一抖。女生离开的时候，做作地从反方向转过身子，明显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对宋老师如此放肆，还让她说出这样一句充满灵魂的话。

　　谢染便光明正大地让人家看，反正宋情若不在意自己人设崩坏，她就更不必在意了。

　　“那也不是为了帮你。”宋情说。
　　“知道，宋律是不会在司法上与人做交易的。不过，”谢染这次是真的要压低声音了，“判得这么轻，已经有很多不满的声音了，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
　　谢染见她是真的不明白，只好一个词一个词地点拨道：“昨晚，饭局？”

　　“我该表扬你，这一次下结论之前有搜集到多一些证据。”宋情嘴角挑了挑，然后话锋一转，眯眼瞧她，“但你翻我手机。”
　　谢染：“……”

　　谢染不高兴了，转身就对身后那位疯狂散播八卦的小哥哥露出一个甜美可人但明显怀有怨气的笑，“同学，一会儿能不能借你的校园卡帮我刷一下？我给你手机转账。”

　　男生呵呵干笑，惶恐地瞥着旁边宋老师的脸色。

　　更可怕的是，宋老师居然发出一声“噗嗤”的笑，然后一把将这位“甜美可人”的小姐姐转了180度，又往自己身边胡乱一扯，“跟上队伍。”

　　宋情教训完，和颜悦色地对男生说，“不好意思。”
　　男生更惶恐了。

　　小姐姐非常不领情地将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隔远了距离，宋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男生惶恐极了。他觉得要么这个宋老师是假的，要么他自己是假的。

　　宋情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饭局与我无关，从兴源薅羊毛而已。”
　　她是兴源财富的继承人，兴源代表着她出身的家庭，她却说与她无关。

　　谢染瞥了瞥她，不是很信，但也不再逼问。兴源那么大，为东林经济做了那么多贡献，要不是被握住了把柄，怎么可能是说薅就薅的？

　　“把柄”小姐沉默着。宋情当然不会说实话，她也当然不会说谢谢或对不起。
　　幸好队伍轮到了她们。

　　宋情除了买冰淇淋，还买了两个小面包。
　　面包塞到谢染手里，冰淇淋自己拿着，她说：“面包吃完，之后给你冰淇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路对面走去。
　　谢染积极地去撕一个小面包的包装袋。

　　宋情三两步便已经走在路的那一边，而谢染受制于包装袋的莫名结实，在这一边站在原地与它较起了劲。直到人手终于战胜塑料，她刚要过路追上去，一条长长的小学生观光队伍已经横亘在眼前。

　　小孩子们头戴统一鸭舌帽，身穿夏令营制服，正在听做打工讲解员的大学生讲解。这一队人数很多，洋洋洒洒一直排到了路口处。越过小学生们的头顶，谢染看见宋情握着冰淇淋继续向前走的侧影，她走得很慢，像是不愿意驻足去等，又怕人追不上来。

　　绕过去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谢染选择在这边走，保持着与宋情平衡的速度，直到小学生队伍已经不再成为阻碍，她仍然没有过去。

　　三两结队的学生吵吵闹闹，自行车飞速骑过，有时，宋情的身影会被路人遮挡，再出现的时候你会尤其感到，全世界都在闹，只有她是静的。明明她的风衣轻摇，装饰性腰带在身后微微地荡。

　　谢染乖乖地啃着面包，心想她的腰带又系得不对，突然想起自己的二见钟情。

　　那是她在图书馆窗口，被宋情的Burberry高定风衣吸引之后，第一次去上她的课。

　　法律职业伦理是一百三十人的大课，任课老师一般踩着点进来。课前，谢染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敲电脑，从乱哄哄的背景音里听出，年级里的文艺骨干正在忽悠同学参加艺术节舞台剧表演。
　　谢染希望没人想得起自己。

　　她正在网上查找宋情的资料，尽管26岁成为东林大的博士后讲师就已经足够厉害，但她还是被这个世交姐姐的履历惊艳到了。可以说，宋情走了一条她理想当中的事业线。

　　宋情在网上的照片，脸被缩得很小，从这高糊的图片里，谢染挖掘出了记忆里那个姐姐的面目。确实很美，但是不可亲，在谢染生命里每一次出现，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就在她望着照片发呆的时候，来自背后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翘课行家的突然出勤，果然无法被人忽略。

　　谢染听完邀约，被这个企划意外到了，“演唐僧？我？”

　　这是同学自己写的剧本，性转版《女儿国》。谢染看了剧本大概，与她本以为的过家家式舞台剧并不相同，意外于同学的才气。她从不会为了帮别人的忙而参与社交活动，但是好的艺术作品她无法拒绝，看着看着，她竟然已经有种想为舞台剧配乐配画的冲动。

　　同学们见她表情松动，已经开始欢呼。

　　谢染有着常人无法解释的亲和力。她有宿舍却不住校，几乎从不去食堂与同学共餐，但大家都喜欢她。她的一切都被男同学肖想，被女同学羡慕，但是没人嫉妒。即便真的嫉妒，恐怕也不敢表现出来，仿佛违反了一种政治正确。于是，尽管女生们都想当唐僧，但此时无一不跟着起哄。

　　谢染便在大潮之下顺应民意。再转回去打开电脑时，才看见宋情不知何时已经在讲台后面坐好了，边喝水边睥睨着电脑，一脸的生冷，仿佛与教室里的喧闹不在同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