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31、唐僧（1）

　　隔壁的研讨室，因为位置优势，一整个下午都能拥有充足的日光。此刻，它仿佛将泛着点橙色的金黄豢养在了室内，空气里都弥漫着温暖的气味。

　　宋情的习惯是，关门便好好关，断不可虚掩。但此刻，长桌的那一边，有个人正背对着窗户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将脸埋在宋情看不见的另一侧。宋情不想让关门的声音吵醒她。

　　宋情还没有忘记张佑宰父亲的那句话，也没有忘记从自己风衣上滴落下来的奶茶，正因还没忘，所以不是很想接近她。

　　她不知道从梦中醒来的谢染会多她说什么，会不会让她解释些什么。与大多数律师和老师不同，宋情不爱说谎话，很多时候也不爱说真话——她根本就不爱说话。若旁人逼她说，她便说；谢染逼她说，她可能控制不住暴躁。

　　她回想过去，却找不到能够拿来对比的场景。毕竟原来，谢染是她的小助理。律师与自己的助理是非常特殊的关系，他们彼此独立却分享立场、分享目的，甚至分享内心深处的动机。一次案件结束，两人的感想几乎会是相同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们这一次相同的，最多只有目的。

　　谢染的白色卫衣被从窗外打下的追光照得闪闪发亮，披散的长发有一半也落在追光下，身边一棵儿童时期的葱，翠绿从透出塑料袋，将她头发的栗色衬得更加活泼而温柔。

　　一束束明亮的光柱从窗户散射进来，像是无数把箭，将时空连同空中飘浮的灰尘一起钉在残垣。宋情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是不是拔出了这些箭，时光就会继续流动？如果是这样，她刚好就不再向前了。

　　打断她可笑想法的，是来自身后的一点细微的咳嗽。她敏感地转身，看到虚掩的门缝里有几个学生飞快溜走的影子，年轻快乐的脚步急匆匆奔走，还夹杂着些笑闹的埋怨声。宋情微微一笑，还是将门好好地关上。

　　走到谢染身边的时候，这个家伙仍然没有醒。这时宋情才发现，她的手正按着一袋小包装的薯条，开口就在面前一指处享受着她的鼻息。

　　宋情扁扁嘴，对她这种又偷偷吃零食的行为表达谴责。谢染的肠胃被家里养得很娇贵，膨化食品吃太多会因为油腻而不适，但人都是贱的，她还就喜欢时不时让自己不舒服一下。

　　谢染的脸蛋因为压在胳膊上而鼓出一块圆润，但还是和几年前观察她睡觉时候的观感不一样。婴儿肥消失了，眼尾带了点疲惫而生的红晕，只剩下耳廓上一圈淡金色的小绒毛还健在。

　　谢染从小就睡得很乖，不论在什么场合，睡下了就不会改变姿势。可是现在这个姿势，时间太长会脖子疼。

　　宋情将两只手指伸进薯条口袋，捏住一根薯条的时候，中指不小心碰到了包装的开口，手指背微微一痒，包装袋却突然变了形，她瞬间不能动了。

　　谢染握着包装袋，像是捉麻雀的陷阱一样，将她的手指攥在了里面。
　　宋情一抬眼，见那家伙已经直起了身，亮晶晶的双眼盛着点奸猾。

　　“辛苦了，宋律。”谢染说，单手托着腮。
　　宋情抿起唇，微微眯起眼。

　　没有人对她说辛苦。
　　法官夸她的职业道德，学生们吹爆她的能力。唯独谢染说她辛苦，而且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说。
　　这家伙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偏，多少年了都不改一改。

　　宋情的手指形式主义地挣了两下就不再动，这样被她继续攥着，挑了挑眉，意为：你呢？
　　谢染叹了口气，“我等了胡莘很久，直到法院公布判决的时候，她都没回来。”

　　其实这个结果不在宋情的意料之外。宋情抬起自由的那只手，不过还没想好是摸她的头还是拍她的肩。
　　这时，某人居然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袋，在宋情面前晃了晃。

　　“但我还是等到了。”谢染望着里面一长一短两根头发说。
　　宋情堪堪收回手，相当冷漠地回应这个无聊的玩笑：“那也恭喜谢律。”

　　……

　　宋情擦干净自己薯条味的手指，得知谢染之所以买零食是因为还没吃午饭，神色就不是很愉悦。

　　谢染说想吃食堂，阔别五年甚是想念。
　　宋情听了，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总共也没吃过几次食堂。”
　　“那也是有几次的。”
　　“所以你是想念那几次美妙的胃疼吗？”

　　东林大学的食堂虽然有保证，但是带有北方的口重特点，油虽质量过关但用得太多，谢染容易不消化。

　　既然宋清城池坚固，她决定战术性撤退，另开论点：“在学校食堂你就不得不请客，我想贪你点便宜。”
　　宋情惊喜状：“哦，路遇假装残疾的二胡老人都要施舍百元的谢大小姐想占我的便宜。”
　　“今非昔比了嘛。”
　　“值得庆贺。看来不去三芳町请你是说不过去了。”

　　但从宋情说话时的表情来看，她可一点也不想庆贺，说是“请客”，更像是将人押到刑场按头吃饭。

　　谢染双臂叠在胸前，望着宋情走近自己的车——她想开车载谢染去三芳町。她决定好了的事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大部分时候连亲人恋人也不行。因此谢染虽然做出了那样抗拒的动作，却是乖乖等在车子旁边，面上也没有不满。

　　宋情开了驾驶位的车门锁，便抬头看了看她。

　　谢染为了增加自己对胡莘的亲和力，特意换了件连帽卫衣出来。因为热，此时将袖子摞上去，叠得膨成两个球，又因为这个叠胳膊的动作，整件卫衣都充了气一般圆乎乎地膨起来。纤细的脖子和纤长的胳膊从这样的一个球里面伸出来，看起来十分卡通，就像白活了好几年，她一点也没有长大一般。

　　当然，这也只是“像”罢了。

　　“咔嚓”一声，车子被解锁了驾驶位之后，又被锁了起来。

　　谢染讶然望着宋情手指一转将钥匙收回去，并且抬手指了指。方向是学校的某个以高质而昂贵著称的食堂，再往前走也可以直接出校门，附近有个餐饮街，一人十几块到一人几百块的店和谐共存。

　　谢染不知道宋情想选择哪一个，但不论哪一个都是宋情的让步，她抿起一抹微笑去追不远处那个衣摆轻摇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