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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对于妻子的恼怒,曾友良是迷惑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说错什么了?”

      乡下地方的孩子,从小就得干活儿。小到扫地、喂鸡这样的轻省活,大到洗衣、烧火、做饭,有不少都是孩子们帮衬着家里在做。
      更别说娃儿们上工,也是算工分的。这家家户户为了年底分粮时,能多分那么几口口粮,没人乐意早早把孩子往公社小学送的。

      但周曼就是听得邪火往外冒:“说错什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咱家是缺那点儿口粮,需要把孩子箍死在田间地头?!”
      “但凡你做人做事公平点儿,我都不会这么气。红兵红国两个小子,比苗苗还小一岁,你都把他俩送去上学了。苗苗还是你亲闺女,你就这么对她?!”

      曾友良被说愣了,反应过来后,颇有几分委屈:“那不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干的?再说了,女孩儿书读得再好,不也还得嫁人?”
      说完,他还扫了她一眼。

      他没把话说全,但周曼懂他的意思。他咽回去的那句是“你还大学生呢,不也连城里的工作都不要了,嫁给我当黄脸婆了?”

      周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他并没觉得她当初是在为爱情牺牲。在他眼里,这只是每一个女性应尽的义务——为了家庭和丈夫付出一切,直到被压榨成甘蔗渣为止。

      她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同时,她又深怀恐惧。她不敢想象,苗苗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会否把仅余的那点棱角也打磨平。
      然后……成为另一个被驯化的勤劳女性,成为另一堆可怜的甘蔗渣……

      她解下围裙,往灶台上一砸,回屋开始闷头收拾行李。
      她得把苗苗带离这样的环境,她得保护她的孩子。

      这可把曾友良给吓坏了,赶紧拖住她手里的衣服不放:“你干什么?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收拾东西了?”

      周曼甩开他的手:“我不跟你过……”
      话没说完,就看到苗苗满眼惊惧又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那眼神湿漉漉的,不复小孤狼的戒备和锐利,反倒是像只被惩罚了的小鹿。

      她的心头火一下子被这眼神浇熄。
      是了,她是回来改变孩子的命运的。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摧毁孩子的内心,给她和自己造成新的心魔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苗苗还太小了,远不懂这个世界有着无数种可能。现在的生活虽糟,但却是她知道的唯一一种生活方式。自己得给她时间,慢慢诱导,告诉她外面世界的精彩。

      她得慢慢来。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对曾友良说:“你是觉得你做事儿很公平是吧?那好,咱们今天就把规则调换一下,你来干活儿,我跟苗苗躺炕上当大爷!”
      让你也感受下,女人们平时有多“舒坦”!

      她转头招呼孩子:“苗苗过来。”

      苗苗刚刚着实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老妈要走人,是因为自己告了老爸的密。
      苗苗:完了,因为我告密,爸妈要离婚了!

      现在看到母亲好像只是想收拾收拾老爸,她松了好大一口气,蹭到曾友良身边,低声出主意:“爸,你要乖,要听妈妈的话。要不然,你会没老婆的。你要没老婆了,你就是老光棍了。”
      她很担心。

      曾友良:……
      “你都跟谁学的这些词儿?不学好。”

      苗苗很认真地回答:“跟你妈学的。她说村西的老王头都快40了,还没媳妇儿,是个老光棍儿。”

      曾友良:……

      连周曼都被苗苗逗得嘴角微翘。
      她很快冷下脸,斥曾友良:“娘们儿说话,哪儿有你个小爷皮的反驳的份儿?还不快去干活儿!”

      曾友良听得错愕不已,突然就想起了以前……

      以前,周曼是很会给他做面子的。只要有外人在,她永远都是一副伏低做小,唯他命是从的样子。
      他有时候为了得瑟显摆,还会故意说她两句诸如“你个小娘皮的,爷们儿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之类的。

      小娘皮对上小爷皮,娘们儿对上爷们儿。
      呵,她这是要给他“一报还一报”?

      他也来气了,指着她鼻子说:“你这是蹬鼻子上脸了是不?对你好点儿,你就要上天了!”
      他把桌子一拍:“不就是干活儿吗?我干!我看我再对你好点儿,你能不能坐火箭蹿月亮上去!”

      周曼:……

      曾友良其实一点都不怵干活儿。
      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不肯改嫁,就这么一个人拉扯大他们两兄弟,日子实在是不容易的。
      于是他这个长子,在不满五岁时,就开始搭着小板凳在灶台上烧火做饭了。

      直到现在,他手上还留有不少那时烫伤的痕迹。

      他自信满满地去给鸡喂食,结果找半天都没找到喂食的盆儿。

      他正生着周曼的气,也不乐意去问她,又把水桶拿出来,想担几桶水把水缸灌满。
      可扁担又找不着了……

      他又琢磨着,媳妇和老娘正在干仗,他这和稀泥的是不是该做顿饭,把两边人的嘴巴都给哄住了?
      那她们不就不吵吵了!

      馒头媳妇儿已经做好了,那他就做点苞米稀饭煮红薯,再煎几个榆树面拎煎饼好了。

      可他一动手,发现……苞米、红薯都放哪儿了?
      咸菜坛子呢?

      这也就算了,就连家里的铁锅都在跟他玩捉迷藏,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

      他这才发现,原来久了不做家务,倒是不见得会手生,特么东西摆放的地点全变了啊!
      做个饭,时间全花在找东找西上面了!

      他看到周曼从他俩那屋走了出来,他刚刚光关注和稀泥的事儿去了,这会儿才注意到媳妇破天荒穿了件布拉吉。
      她好像……从结婚后就没再穿过裙子了吧?

      再望望这间熟悉又陌生的灶房,他呢?又有多久没进过这里,没帮她干过家务了?

      他忽然替她心酸起来,刚想扯起喉咙,问她想吃点什么不?想吃什么,她男人都替她做。
      做不了的,他就上县城买!

      可周曼只走了几步,就用脚点了点地面,态度凉薄地问:“院子里这么多鸡屎,你个小爷皮的是没看到?赶紧的,把它扫干净。”
      说完,这资本家的大小姐居然拿了成套的咖啡杯碟出来,拿了个嘴特别细长的咖啡壶,坐在他平日里常躺的那把老旧竹躺椅上,悠闲自在地泡咖啡?!

      这可不就是在报复他平时一回家,就往竹椅上瘫吗?!

      他的满腹柔情顿时被她这猛操作弄没了:“你这存心在怄我呢?你个小娘皮的……”

      周曼抬眼,幽寒地问他:“你骂谁呢?”

      他心里打了个突:“骂你呢骂谁?!我说你个大老娘们儿的,你没看到你小爷皮的在做饭?!我边做饭边打扫鸡屎啊?你爱不爱干净?”

      周曼扫了眼自家明横暗怂的男人,品了口压箱底的速溶咖啡,然后皱了眉头。
      咖啡放太久没喝,果然香气全跑光了,还隐隐有点怪味。

      她干脆把咖啡冲了凉水,倒在院子里种的小白菜上。直把拿着扫帚出来扫鸡屎的曾友良,给看愣住了。

      这么贵的东西,她拿来浇菜?!

      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忍了老半天才把想数落她浪费的话吞回去。
      扫了鸡屎,又在她的严阵盯视下,拿肥皂把手洗了。

      可没用,她的脸色还是很冷。

      他又乖乖再打肥皂,把手腕、指尖、手指缝、手指甲缝全搓了一道,她这才躺回了竹躺椅。

      呵,就你讲卫生,他心里嘀咕着。

      好不容易磕磕拌拌地,把饭给做完了,他把东西都拿上桌,心里宽宏大量地想着:看在你平时也不容易的份儿上,我今天就让你们娘儿俩也上桌好了。

      在炕桌上摆好碗筷,就累得顺势往炕上一瘫。

      结果周曼的声音又幽幽响了起来:“你个小爷皮的,谁准你上桌吃饭的?你们男人有什么资格上桌?还不快滚去灶边蹲着吃!”

      曾友良:?!

      “不是,才结婚的时候,我也叫过你上桌吃的啊,是……”曾友良忽然收了声。
      是我妈不准你上桌的,我还替你争取过……

      这话说出来,稀泥不就和不好了吗?

      他有点憋屈。

      周曼又温情脉脉地问苗苗:“今儿个是我们大女人扬眉吐气的日子,苗苗高不高兴啊?”

      这句话实在充满了诱惑力,苗苗喉咙滚了滚,看着桌上丰盛的餐饭,再看看自己坐的位置。
      是爸爸平时吃饭坐的位置呢!

      而爸爸却只能站在边上看着她吃饭。

      一切仿佛全都掉了个儿。

      她觉得像在做梦,但看着老爸又觉得很心虚。最后,带着祈求的神情对她爸说:“你上桌都上那么多次了,就这次不上而已……”

      曾友良:嚯,母女俩一起欺负我是吧?

      他生气了!
      他生起气来是不得了的!

      他气忿地……蹲在了炕脚上……
      我偏不去灶边蹲,咋滴?!

      苗苗高兴得又是欢呼,又是鼓掌:“哦哦哦,爸爸蹲炕脚了!爸爸变女人了,我是男子汉了!”

      曾友良忽然觉得冷清凄苦起来。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闺女说话这么气人的?

      周曼还淡淡地提醒他:“一次没上桌就受不住了?苗苗可是从出生以来,就从来没上过桌呢。”

      他本来狠狠地在咬煎饼,闻言动作顿住了。
      低头望一眼饼,一股羞愧顿然袭上心头。

      至少他在炕脚吃的,跟她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这娘儿俩往常蹲在灶边,喝着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饭,遥望着他坐在堂屋饭桌上吃干饭嚼馍馍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周曼从来没有跟他报怨过,他竟然也就从来没想过……

      ……

      这顿饭,周曼吃得很淡然。
      苗苗吃得像在过春节,还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真正意义的春节。

      唯独曾友良吃得很沉默。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院门被人推开了,刘三妹假哭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唉哟喂,那资本家的小姐可不得了了!我刘三妹是谁?我是她公婆!她居然拿个磨刀石要砸我!”

      “要不是我躲得快,全村人都得上我家吃丧酒了!你看这不,这断成两半截的磨刀石还在这儿躺着呢。还有这锁,当时我躲开了,她就砸在了这锁上……”

      周曼听这叙述,就知道刘三妹肯定是带了帮手回来了。
      难怪去了那么久。

      刘三妹哭了几声,突然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我柜里的面粉呢?红糖呢?还有给红国红兵吃的奶粉呢?!这杀千刀的周曼,你给我滚出来!你把东西都藏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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