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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刘三妹跑出去后老半天没回来,周曼都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经苗苗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哦,她的帮手要来了。

      被说中心事,苗苗又羞又恼,挥舞着小爪子反驳:“我才没有!”

      周曼忍不住逗她:“啧啧,妈妈的小棉袄怎么这么可爱?”

      苗苗脸憋得更红了:“什么小棉袄,我是大丈夫!”

      一句话触动了周曼的心事。
      她看着女儿头顶那坑坑洼洼的短发,估摸着自己重生的时间点,应该正是苗苗七岁那年。

      那年,她带着苗苗,和侄子曾红兵上山割猪草。结果不慎摔往山下。
      苗苗当时吓得扑过来拉她,而她却手下借力,扑过去护住受了惊吓也往山下跌的侄子。

      阴差阳错间,她的小苗苗成了唯一跌下山摔坏腿的人……

      后来苗苗问她:“妈妈这么喜欢男娃,当初怎么不把我生成个小子?”

      小丫头那么倔,但又那么天真。
      等腿伤好了些,能下地走路了,她就拿剪子把头发给绞了,还对周曼说:“现在你有儿子了,奶奶不会再欺负你了。”
      以为假小子当久了,就能在母亲和别人眼里变成真小子……

      满心的亏欠,让周曼双眼发红。
      她把“三明治”递给苗苗。

      苗苗却像抢食的狼崽,把“三明治”一把抢过来,直接往嘴里塞。
      发现妈妈只是慈爱地看着她,她有些疑惑,嘴里却没停下咀嚼。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又警惕地抬起下巴:“你要是不给奶奶,还有红兵、红国吃,我就分你一半。”

      按照这条村子的习俗,女人是没资格上饭桌的。好东西自然是要端上桌的,女人们只能围在灶边吃点自留的次等食物。
      前世的周曼,又总会等着公婆先用完饭,那她们母女吃的是啥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想想,周曼忽然觉得很幸运,孩子能在这种大环境下,生出这样的叛逆心,有多么难能可贵。

      她指着那一整笼的细粮馒头,柔声对苗苗说:“没他们的份儿,全都给苗苗留着。”
      又摸了把剪刀出来,想替女儿把坑洼的头发修整一番。

      苗苗惊得都忘了喜,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避开周曼伸过来想摸她小脑瓜的手。
      歪着头,带着几分小孩子的狡黠说:“我才不信你,除非你让我数馒头有多少个。要是少了,不是你吃的,也不是爸吃的,那就肯定是你给他们吃了。”

      所以前世她为什么那么傻呢?周曼感叹不已,为了让公婆待自己母女好一些,她费尽心思地讨好对方,却只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轻视。
      结果,只要把好东西留在自己这一房,就能让苗苗开心……

      她侧身让道,声音更柔和地哄着孩子:“要不然,苗苗把馒头拿去全部藏起来好了。妈妈想吃的时候,就找你拿,好不好?”

      母亲话里满溢的尊重,让苗苗觉得自己膨胀得快要飘起来了。
      呀,她这是变成拥有十几个大馒头的大管家了吗?

      周曼正想趁此机会,修补母女关系,哪知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

      “阿曼,”有人擦着汗钻进灶房,“有吃的没?饿死我了。”

      “那怎么没见你死?”周曼没好气地怼了一句,把橱柜里冷硬的野菜馍馍扔给他。

      曾友良就着喷香的馒头香,狠狠咬了一口:“是哪家在做面点?老香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媳妇背后陶盆里红色和白色的大馒头。

      那红的……是撒了红糖粉的馒头?!

      他再望向苗苗,孩子右手拿着夹了肉的大白馒头,左手拿着红糖馒头,左一口右一口地在吃。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野菜馍馍,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惨……

      苗苗也觉得她爸惨,掰了一半“三明治”递过去:“喏!”

      曾友良得意地揪着女儿软呼呼的小脸蛋:“还是苗苗疼你爸。”
      就着孩子的右手,一口就把三明治咬掉了一大半。

      周曼这才记起来,这父女俩的感情一向不错。丈夫骨子里虽然也重男轻女,但好歹知道苗苗是自己的崽儿,总会偷偷地今天给她塞颗野杏,后天又塞半个饼什么的。
      偶尔去县城办事,还记得带俩糖包子给老婆孩子。

      发觉自己嘴角不知何时带了笑,周曼面色冷了下来,讽刺了丈夫一句:“不替你妈讨公道了?”

      曾友良嚼着馒头装糊涂:“讨什么公道?你们俩婆媳吵架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看就是又要开始和稀泥了!

      说起她这个丈夫,在全国都算是个名人。
      他8岁那年,还乡团的土豪劣绅拿着土枪洋炮打回来,想继续横行乡里,称王称霸。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摸黑跑去隔壁县通知驻地解放军驰援的。
      他14岁那年,土匪进了村。民兵团跟对方拼到弹药告急,又是他在怀里藏了手榴弹,装作投降,走进匪阵,发狠地要拉着所有土匪一起死。结果反而把土匪们吓得投了降。

      这份血性,让他的事迹被写进了小学教科书。他跟《草原英雄小姐妹》一样,都成了为集体利益不惜牺牲自我的精神代表。

      她和他的相识,就源于一场他的事迹报告会。

      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么有血性的男人,在家里会那么……风吹两头倒!

      当初,刘三妹为了反对她这个资本家的女儿进门,在她见家长时,刁难地提出要去她家户口所在地派出所,查她家两代人的档案。
      还美其名曰:“红配红,黑配黑。你嫁我儿子,那就是高攀。不好好查一查,谁晓得哪天你家又跑出来什么混乱的海外关系?”

      他那时什么反应呢?
      他把她拉到旮角:“咱们不能被艰难险阻吓倒,要不然,我娘想破坏咱们革命婚姻的阴谋就得逞了!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受委屈。这样,我陪她去查户口,你回家好好休息。等睡一觉起来,啥问题都解决了!”

      呵,这就是个没有腰杆子,只会两面和稀泥的主儿!

      后来他俩结了婚,她无可避免地跟公婆住到了一起,婆媳矛盾发生得越来越密集。特别是她生了苗苗后,刘三妹那是逢人就哭“我家老大那一脉的香火,算是断在她周曼的肚皮上了”。

      他还是那副和稀泥的作派,在他妈那儿哪还过得了关?
      和不了,干脆一看到家里冲突爆发,他就躲出门。

      任她一日日地在婆媳关系里煎熬着……

      周曼嫌厌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就不明白了,你妈怎么会喊你给她讨公道?要叫,也该叫你弟才是。”

      曾友良脸色微黯。

      周曼故作恍然:“啊,是你弟又躲起来偷懒,她到处找他没找到,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你吧。”

      曾友良脸色更黯淡了。

      和别的家庭一样,刘三妹更加偏疼幺儿。曾友良是全靠自己争气,才一点点挣到了母亲的关注。
      然而这一切,在周曼生了苗苗,而二房生了对双胞胎胖小子后,又被拖回了原点。

      ——刘三妹不仅把账算到了周曼头上,自己的儿子曾友良也没放过。
      她揪着儿子的耳朵骂:“我当初就跟你说,资本家的女儿娶不得。要不是你非要娶她,怎么会搞到自己绝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人民英雄呢,我呸!”

      看着丈夫黯然的神色,周曼其实是想骂一句活该的。
      他要肯跟他妈提分家另过的话,小日子早过得和和美美了,哪至于左右不是人?

      但想到这男人,身为男人,竟也被重男轻女的腐朽思想祸霍着,一时既觉滑稽,又觉百味杂陈。

      曾友良很快打起精神,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样东西,用一副立了大功的口吻对她说:“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哟,糖衣炮弹呐?”周曼漫不经心地接过来。
      别的本事不见长,和稀泥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把包裹着礼物的那块布揭开,苗苗也好奇地探头过来看。

      里面躺着只小巧的黑色椭圆漆盒,盒面上用螺钿镶嵌工艺,嵌了凤凰落枝的图案。

      她的手有些轻微发抖。
      再把盒盖揭开,里面果然是被用粉色丝缎制的抽绳袋,包裹起来的鹅蛋粉。
      袋面上还用提花镌织着“二苏春”的牌子。

      周曼泪珠子一下掉了下来。

      这是她过世的父亲,亲手做的香粉。

      是的,她这资本家的娇小姐,家里做的是香粉生意。这“二苏春”的招牌,还是父亲取的名字,源于父亲复原了古书中“二苏旧局”的香粉配方。

      为防止配方外泄,这款鹅蛋粉的母粉都是父亲亲手调配的。

      自他过世后,世上再无“二苏春”鹅蛋粉。

      见她落泪,父女俩都伸了手过来想替她擦泪。她避开丈夫的,让女儿攥着衣袖,给她细细擦了。
      这才问曾友良:“这东西又贵又不好找,你从哪儿找来的?”

      “用一瓶儿茅台,跟公社的赵干事换的。她同学家里是渔霸(1),土改之前,发现风向不对,偷偷藏了不少好东西。这不家里败落了吗?就拿出来跟老同学换钱了。”

      茅台也是老货。是他给人帮了死忙,人家硬塞给他的。
      论市价,比这盒“二苏春”的鹅蛋粉还高。要不,赵干事也不能那么爽快就同意换。

      “这盒粉,我盯上好几个月了,就知道你肯定稀罕!”曾友良很是得意,又有点遗憾,“就是她这几个月一直在用……”
      ——他那会儿没把握把它弄到手,就一直没跟她讲。

      鹅蛋粉上确实有使用痕迹,但明显前主人用得又省又细致,粉的形态和多寡都保存得不错。

      周曼沉浸在思念里,好半晌,才把它珍而重之地重新合上,拿去自己那屋的樟木衣箱里好生放好。

      再回到灶房,她对丈夫的脸色已经和缓了许多。
      给他舀了一碗凉白开,又去自留地里新摘了黄瓜、蕃茄,给他也做了个“三明治”。

      曾友良暗吁了一口气,心里为自己又和成功了一回稀泥鼓掌。
      太爷们儿了我,他暗赞着,狠狠咬了口夹菜馒头。

      嘿,真香!

      可香成这样,她怕别是……他错眼望了眼敞开的橱柜,里面原本放着腊肉、奶粉和红糖的地方,已经空了……
      空了……
      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稀泥,只糊好了一面墙,还有另一面完全没糊!
      那面墙还塌了!

      这要让妈看到,还得了?
      他冷汗直流,忽然听到媳妇跟他说:“苗苗七岁了。”

      他心不在焉:“我知道啊。”

      周曼皱起眉:“到上学的年纪了。”

      苗苗连馒头都顾不上吃了,竖起小耳朵,期待地望着父亲。

      曾友良还在琢磨怎么糊他妈那面墙,敷衍道:“不着急,别家的女孩八、九岁还没上学的,多的是。”

      一句话把周曼才熄掉的火山给点燃了!

      她把菜刀往菜板上一砍,语气里透着低气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曾友良看着那把立在菜板上的刀,心口一凉:完球,两面墙都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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