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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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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他妈愣住了。
这才发现周曼跟往常不一样了。
往天,她只要随便吓唬吓唬这位资本家的大小姐,对方眼圈就得红。
她要故意捉弄她,喊句“打倒万恶的资本家”,周曼还得哭着跟着她一起喊。
——活该,谁叫她家里是剥削阶级!
可现在……周曼那总是因为成分问题,而显得怯生生的神态,不知何时舒展开来,表情放松又自然。
甚至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讥诮。
这是怎么回事?
石头他妈很不适应,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集体利益大过天,在集体面前,个人感情都得靠边……”
周曼打断她,好心地建议:“绕来绕去这么辛苦干嘛?你不如直说,你不就是想分几片肉尝尝吗?”
这话直白得石头他妈又哽住了:“……苗苗她妈,我,我……”
周曼再度打断:“我叫周曼。”
石头他妈:???
周曼表情首度认真起来:“我是苗苗的母亲,但我的名字不叫苗苗她妈。我叫周曼。”
这可把石头他妈整懵了。村里镇上,哪个女人出嫁后还能保有自己名字的?要不,就是被叫做谁谁媳妇,某家婶子,要不,就是生了崽儿后,被喊成娃儿他妈。
哪儿有非要别人喊自己本来的名字的?
她觉着这事儿透着股怪劲儿,试探着劝:“友良媳妇儿啊……”
又被周曼打断了:“我说我叫周曼。”
看着对方不带温度,甚而还眼含一丝警告的眼神,电光火石时,石头他妈忽然懂了。
她这是在说,这些肉都是她这个资本家的小姐买的。她的钱她做主,她买的肉她来分。不管是她男人曾友良,还是公婆刘三妹,都管不了她把肉分给谁!
石头他妈立马改口:“好,周曼!”
管你叫什么,反正刘三妹那吝啬鬼是不可能给我分肉的。只要你肯分,叫你王母娘娘我都干!
浑然没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跟着周曼的节奏在跑了。
周曼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本意是想强调自己是独立个体,而非被“刘三妹儿媳”、“曾友良媳妇”这些标签打成的某人的附属财产。
不过,以石头他妈的思想境界,应该是理解不了的。
她嘴角再度弯起,故意刁难对方:“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分你几片肉。但我买的腊肉,只有女人有资格吃。你儿子,还有你男人通通没份儿。”
石头他妈瞪大眼睛:“你是说反了吧?!男人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壮劳力,他们都还没吃,女人有什么资格吃?!”
看到周曼露出“不吃拉倒”的表情,她又赶紧改口:“不过这男人嘛,也都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出于孝顺,也该女人先吃。”
石头他妈:先哄哄你。只要把肉拿到手了,你还管得了我给谁吃?
周曼不说话,只是打量着她披散的头发。
农家女性为了方便干活,不是剪了短发,就是利索地扎起或挽髻。这女人头发不算短,却就这么散着,还总拿半张脸对着她……
“你男人又打你了?”
石头他妈脸上的精明劲儿,连同血色一道褪了个干净。身体也因为想起了头天挨打的事,绷紧起来。
她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挡脸上被打的痕迹,矢口否认:“谁,谁被打了?!”
接触到周曼了然的眼神,知道瞒不住了,这才咬着牙,带着点嫉妒地别过脸:“打老婆的男人多了去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能嫁个疼老婆的……”
把这事儿说得好像很正常似的。
事实上,她正是因为左脸被扇出了瘀血印子,怕丢人,今天才呆家里没上工。
周曼心里百味杂陈,原来瘸子里面是能挑高个儿的。曾友良这样的男人,也算是疼老婆的……
她继续煽动:“我有天晚上,看到你男人把你摔到地上,拿脚去碾你的脸。这种人你真的甘心自己不吃,把肉拿给他吃?”
石头他妈立即被回忆压垮。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那刻,她男人鞋子上的脏污,和不知从哪儿踩到的浓痰混合在一起的恶心味道!
那鞋就在她脸上碾来碾去,那种莫大的屈辱感,让她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牲畜。
一头作为私有财产的牲畜。
她两眼通红,双手握成了拳头,对周曼说:“把肉拿出来,我吃给你看!现在就吃!”
周曼从灶房里取了……一片煮熟还未炒过的腊肉,递给她。
石头他妈生怕她反悔,快手抢过来,珍惜地撕下一丝肉丝就往嘴里放。
肉的鲜美立时侵占了味蕾,饱满的口感把素了好多年的舌头,哄得找不着北。她觉得自己都快羽化成仙了!
想到每年杀猪分的那点猪肉,都到丈夫和儿子嘴里去了,她连点肉汤都没轮上喝,她心里突然就滋生出嫉妒与愤怒的种子来。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一次都没想起过她……
周曼观察着她的神色,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觉得不公平吧?还有更不公平的。”
“你男人平时就没少打你,这要知道你有肉不上贡,还背着他偷吃,你说他会不会把你往死里揍?”
针扎般的恐惧感,从尾椎慢慢爬上来。
她害怕地又撕了一条肉丝往嘴里塞,仿佛这样被揍了才能够本:“……还有呢?你,你就给我一片肉?过分了点儿吧?”
周曼淡淡地说:“我是在威胁你。”
“你已经吃了肉,哪怕只吃了一根肉丝,你也是吃了。你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了。以后,”她的语气如谈论天气般正常,“你得听我的。”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对总是跟着刘三妹一起欺凌她的人,还能温柔以待。
石头他妈无力地反击:“你敢跟我男人告密,我就把你私自给二奶奶送礼的事,跟你公婆讲!”
周曼摊了摊右手:“我不在乎啊。”又笑着问她另一个问题,“还有,你觉得同样是被告密,是我的下场更惨,还是你的下场更惨?”
石头他妈牙关打颤!
周曼回头望了眼已经发好的面团,指挥道:“正好,我做馒头没你利索,你来吧。”
……
周曼指挥着石头他妈,把面团切成两半,一半混进红糖和奶粉,做红糖奶香馒头,另一半则直接做成大白馒头。
很快,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就出锅了。
周曼揭开蒸屉,裹挟了浓郁的奶甜香的水蒸汽喷薄而出。一瞬间,整间灶房都弥漫着堪比城里大饭店的高级面点的香味儿。
石头他妈本来满脸怨气,肚子里翻来滚去全是咒骂周曼阴险的话。等闻了这味儿,心里骂得更厉害了。
这么香的馒头不给人吃,这不是给人上酷刑吗。
更何况这馒头还是她做的!
她正腹诽,曾红苗闯了进来。
小丫头不知从哪儿跑回来的,喘着粗气,满脸担忧地想跟她妈说话。可眼角余光一瞟到有外人在场,立马闭了嘴,换了一副山大王巡山的傲娇模样,在灶房里东摸摸,西看看。
巡了一会儿,发现石头他妈没反应,干脆扎到她面前:“你怎么还不走?”
把石头他妈气得:“嗬,你还真是你妈亲生的,都那么……”
“刻薄”两个字还没出口,她就看到周曼抛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赶紧换了词儿,“都那么好看!就像……就像刘三姐!”
这个时期,全国上下都在搞“送电影下乡”的活动。这不,头几天,县里的电影幻灯宣传队一队才到这边来放了部《刘三姐》。
散场的时候,不少乡亲都在感叹刘三姐人美歌美,这几天都在传唱她在片子里唱的山歌。
周曼被她逗乐了,故意问道:“我公婆叫刘三妹,你把我女儿比作刘三姐,这不合适吧?”
石头他妈硬着头皮拍马屁:“怎么不合适?刘三姐要真肯给她当亲戚,她得乐死!”
苗苗震惊得整个人差点裂开,隔壁婶子跟她奶不是关系铁着吗?!她咋这么说奶奶?
周曼听得满意,笑着把一只红胖的大馒头切成了等额四份,将其中一瓣扔给石头他妈:“你哄苗苗开心也算有功,这是赏你的。”
苗苗看到精面馒头被隔壁婶子接住,急得冲周曼嚷:“妈!”
石头他妈怕事情有变,赶紧把馒头塞嘴里。
刹时间,浓浓的蛋奶香和红糖甜蜜的滋味满溢口腔,差点把她的魂儿都给美得化掉了!
直到把东西咽下去,她嘴里还在不停地分泌口水。
“周曼……”她说到一半,换了称呼,“周姐……”
又觉得把周曼给叫老了,再换称呼,“曼姐,以后有啥我能给你跑腿儿的,你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啊!”
边吃边警惕地望着苗苗,生怕后者会来抢。
就这么……跑了……
可事实上,苗苗的注意力全在那声“曼姐”上了。
噫——说话细声细气的老妈,居然有跟班儿了?!
周曼转身用做三明治的方式,把一只馒头拦腰切开。再将片好的黄瓜片、蕃茄片,和莴笋叶码放其间。
之前去鸡窝里摸的那只蛋,蛋清早被放到面团里,增加韧实的口感。而蛋黄则被她用盅蒸熟,此刻也被夹到了三明治里。
只是可惜乡下地方没有奶油。
就是这样,苗苗都被馋得口水直咽,眼睛像是黏在了“三明治”上。
但她很快垂下了小脑袋。
等她再度抬起脸时,她用微红的双眼,以及小狼般孤绝的眼神,充满攻击性地对母亲说:“你就是用这个来讨好奶奶,她这回也不会放过你的!她已经跟爸告状了,一会儿爸就要回来找你麻烦了!”
周曼恍然大悟:“我说你刚刚跑哪儿玩去了,原来是帮妈妈刺探敌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