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斩首》谢清一

3、第三章

　　可以说，城哥的命是他捡回来的。

　　他并不待见城哥。

　　救命。

　　职责所在。

　　轮班回病房的时候，他又见到了已经恢复得不错的城哥，城哥头发长了不少，胡子也该刮了，脸色比之前的惨白好了很多，他套着件病号服，盘膝坐床上看着电视。旁边是骨折吊着腿在哼哼唧唧的老太太，电视机里的京剧他也看的津津有味。

　　城哥这时候比之前讨喜多了，他不觉也搭了两句话，城哥应答着，瞥着他正在翻的病历，“今天要换药么？”

　　“换。”他不愿与他多话。

　　“王医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

　　“面善。”

　　“我就路人脸。”

　　“路人都长您这样。这全民颜值素质得多高。”

　　京剧哪有什么看头，城哥自然乐意调侃他。

　　他腹诽这种人在这儿也没法老实。

　　城哥见他爱理不理，也不觉得尴尬，“什么时候来换药？”

　　“一会找护士来。”

　　“你来。护士他们不会换。”

　　“我不用负责这个。”

　　“你们科都是女护。我手脚不干净。动手动脚。”

　　他一听火气就上来了。

　　这人。

　　白救了。

　　换药还是他来了。

　　城哥高兴的很，自己把衣服一掀，一前一后两条蜈蚣趴着，也不见觉得膈应。

　　他说，“我换的少。手重。”

　　“我这种人糙。不怕你重。”

　　他的手就真重了，钳子假装不小心碰着他的嫩肉。

　　城哥丝丝吸着气，坐还是稳稳的，不多时回头瞅着他，“您真诚实。是手重。”

　　他忽然感觉，这年轻人还算有趣。

　　可惜走岔了路，把自己葬送了。

　　他换完药。

　　城哥也不忙着披衣服，绷带下面露出来的纹身把他衬托得有点凶相。

　　他收拾着东西，城哥蓦然开口道，“王医生。谢谢你救了我。”

　　“这么多人你挨个谢了？”

　　“当然没。”城哥笑了，“听兄弟说你给抽的血。”

　　“巧了。”

　　“也就是真的？”城哥挺高兴的，“出院了肯定好好谢谢你。”

　　“出院了少瞎搞才是真的。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能活着做手术。”

　　他说的时候，城哥听着也挺老实的，状况比想象中好太多。他的口气软了点，叮嘱了几句算是医嘱。

　　城哥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就披在身上，没扣扣，青色的龙纹缠在身上。年轻人的优势，结实，有力，鲜活，城哥也不例外，就算是病着也还是有他比不了的精力充沛。

　　他酸着，“衣服穿好。这里是公共场合。”

　　城哥也不应声，瞥着他的脸，摸着拉了两下，似乎一不留神打到了刀口，动作顿了片刻，身子一转，又靠着躺下了。扣子，就被他马虎的错开着颈边的龙鳞因此忽隐忽现。

　　他看不出他有太多感觉，麻木的，漫不经心的，躺在那儿，盯着他的胸牌看，似笑非笑。

　　他的胸牌已经写得很草了，除了三横一竖无法画出花样的王。

　　果不其然，城哥虚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高兴的坐了起来，“王医生这名字是怎么写的？我好让兄弟去做面锦旗。”

　　“不用了。”他的脸又冷了。

　　“要的要的。”

　　“不用。你好好养伤。”

　　“不喜欢锦旗写感谢信也行。”

　　“都不用。”

　　“那多见外。”

　　“我本来和你也不熟。”

　　“多聊两句就熟了。”

　　城哥精神头挺好，愉快的很，一点儿也不像受了伤还没好利索的人。

　　他没来由被他这几句闲话就弄火了，“什么都不用。你自己好好养着。别乱动。别给我添麻烦。”

　　“您怎么吩咐我怎么做。”

　　往常，城哥的脾气没见这么好的。

　　他麻利的在病历上写着，试图引开这个自己不喜欢的话题，“怎么没见你家属？”

　　“没有。”城哥直直的看着他，随口答道，“没成家。有个爷爷不用告诉了。”

　　他皱了皱眉，混社会的人，果然还是亲情单薄的。

　　城哥总算有了丁点儿的失落，“吓到老人家。出去了再说。”

　　说着，城哥的脸色变了，不多时又掀开隔着绷带压了压，也还是知道吃痛的，闷哼着问他，“前两天有几个人来这儿卖假肢。你看那东西有用么？”

　　“对你来说作用不大。反正什么都比不过真的。”

　　“那就算了。”城哥应得也干脆利索。

　　后来他琢磨。

　　城哥之后不再提这茬，当时未必是不想。

　　他盯着城哥的病历，二十岁才出头，走的是正经路该多好。

　　他甚至腹诽，浪费了“甄城”这个还马马虎虎的名字。

　　至于他。

　　直到印着赠王如尿医生的锦旗送进科室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城哥那哪儿是看不懂，明摆着是个明知故问。

　　他平生最恨的广告，就是穿插在电视剧之中，“姓名会影响你的人生轨迹。取一个好名字……”

　　名如其人？

　　在他看来显然不可能！城哥的锦旗送的及时，就是早了点，他其实该在出院之后送。这样才能彰显王同学的存在感强烈。

　　难得轮回到病房的老王，不紧不慢的写着病程，几人拎着举着锦旗一路走来。老王看到冲身边同事笑笑，一副又来了的表情。扭头回了办公室，人有一会儿才跟了进来，锦旗上就名字显眼。

　　老王瞅瞅落款接了，“客气了。谢谢啊。”

　　两个人觉得他也没生气，挺客气的，挺好一人。可也把后话堵了，兴致缺缺的离开了。

　　老王卷吧卷吧，往墙角的纸箱子里头一丢，趴回去继续翻自己的书。

　　同事说，“老王。你说你总这么糟心，就不舍得把名字给改了呗？”

　　“留个念想。”老王更不待见甄城了，毕竟拿人名字或是短处开玩笑的真是上不了台面。

　　扶不起的阿斗。

　　老王觉得。

　　甄城大概不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打趣他一下。老王的皮肤挺白，急起来或是热起来，两颊绯红，白里透着红，挺有趣。

　　甄城单纯觉得老王生气的模样值得一看，这才找人做了锦旗，等着他来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