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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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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老王接到了甄城的电话,“老头走了。”
甄城没有再说,老王也没回应,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老王说,“我去请个假。”
电话就挂了。
这是近日早就有了预感的事,探视时老王能看得出的状况不容乐观,甄城心里对这些事也有数。
老王见到甄城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剃到了极短,穿着件黑色的紧身无袖衫,运动短裤,跑鞋上泥糊糊的,膝盖蹭破了,左肩上挂着半干的泥浆,脸上也溅了几处。
老王近了,他说,“老打不到车。跑来的。脚滑了。”
距离不算远,跑来也不算莽撞。
老王就顺手擦了他脸上的泥点子,“抽空把衣服换了。”
甄城边点头,办了手续,掐着手机通知亲友。
家中没人住,也挺久没去收拾了,地方局促。
出殡就还在这养老院中,甄城看着省了不少事,也多了不少闲话。
当几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妇人一脸不耐的数落着甄城办的事不够体面漂亮的时候。
甄城本来就看不出多少悲伤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头歪着斜觑片刻,“要不。还是您来?”
接着老王听到了拔高的尖锐的声音,“你这什么态度?!”
甄城没再理会,站在院中三下五除二扒了身上脏衣服,赤着花里胡哨的后背从老王手中提着的袋子里扯出老王刚去买来的衣服,抖了抖将一角抿在口中,手先穿了过去。
老王见他这动作实在别扭,抬手抻开替他套上了,抻了抻,“没下过水。一股味儿。”
“干净就可以。”甄城的神色和缓了些,嘴张了张,“王医生。谢谢你。”
这是他在外头的称呼,老王头点得有点木,这时再听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老与甄城认识有了近一年,时间稍长些才有了转变。甄城并不糊涂,他说的道理明明甄城都懂,却不知为何要作出一副讨人嫌的做派,白白让人嫌弃。
……
告别仪式十分简单,几个子女,养老中心的一个负责人,几个护工,几个院内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远远的看着。
甄城没有请敬业的团队,他自己的演讲水平显然也不过关,以至于他对于老头子人生总结得简单得甚至有一丁点刻薄。他说,“这是我爷爷,享年七十三岁。谢谢大家这几年的悉心照顾。他这一辈子应该没做过什么大事。子女都不怎么样。但我爸把我丢下后是他把我养活。至此为止两清。我问心无愧。”
听着的人都会觉得不舒服,老王也不例外。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甄城目光看向了老王,他在灵堂的一边垫子上跪着答谢宾客。
音响的哀乐毫无感情的循环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照片前磕着头诉说哀思,他的两个姑姑哭的尤其凄凉,边哭还边咒骂着甄城的目中无人。
这样甄城也只是冷冷的看,不曾多搭一句嘴,又因为院中还站着十来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小混混没敢有太过火的动作。
告别仪式就这么尴尬又冷冰冰的结束了,一个人的人生也以此终结。
老王跟着甄城去了殡仪馆,甄城的姑姑们讨论着得定哪个骨灰龛,而甄城看着她们直到讨论没那么热烈了才道,“挑贵的。”
这听起来是极不理智的决定,其他人却都认同了。
老王自然可以看出甄城家庭不睦,他也清楚自己作为局外人没有立场可以参与到他们之中。
甄城的神色懒懒的,右手抱着左臂尾端,无骨蛇一般见个墙就靠着,看着孝子贤孙们的表演。
甄城不信轮回,他觉得自己该尽的责任都尽了,该挑的担子也挑完了。
甚至挑了七八年的重担总算可以丢下来,甄城还有着一丝不自觉的喜悦。
甄城看到老王,走过去道,“一般不是家属不用跟过来。”
老王低声道,“假都请好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还是你想着我。”甄城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这时候老王就没和他打趣,见他手指不由自主再隔着衣服抠疤痕的位置就去拦住了,“总去碰以后会增生得更明显的。”
甄城缩了手,“管不住。”
老王觉得他这时的神色乖极了,他长得端正,肤色健康,个子很高,身形结实而有力。性格也还算可以。
要不是造化弄人,甄城或许可以吸引到不少异性。
老王拉着他的手塞在裤子的侧兜里,“不拿出来。不就管住了。”
甄城又看老王,手真的就这样老老实实揣在裤袋里揣了好久。
办好了骨灰盒的寄存手续,这一天才真正告了一个段落。
树倒猢狲散,人就都散了。
甄城看了看不远处殡仪馆的大烟囱,不多时又看向老王,“好了。回去。”
人生数十年,结局大多是冷清的。
“这几天你去我家住。”回去时老王忽然道。
“你不放心我?”没人在旁边,甄城问得直接。他比老王高了不少,低头看着老王的神色很严肃,看得老王有了一点被压迫的感觉。
“你也没个正经住处。”老王心虚道,“特殊情况。”
“知道了。”甄城也不反对,老王不爱说明白了他可以不说,也不知道老王知不知道他自己变了很多。
甄城走在后面,他从后面看着老王,老王走路时背会微微弓着,低着头,说话则很慢,反应也不太快。这个看起来沉闷无趣而又慢半拍的老王,手劲却真的很大。他记得老王用力压住自己血管的力量,在此之前他没感觉过有个人这么想让自己活下去。
老王没察觉过这些。
只是甄城不复平时的聒噪,老王有点不适应,他扭头看甄城,忽的想到什么又回了头。
路上老王买了菜,顺便还拿了一扎啤酒。
甄城接了袋子,到了家才听老王慢悠悠的说,“我陪你喝一点。”
“你不喝酒。”
“啤酒不算酒。”
“你抢我台词。”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够了。”老王边码边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没有。走一步看一步。”甄城说着也没什么兴头了,他低着头看老王的表情,“还是说你希望我有什么打算?”
“我又何必干涉你的事。”老王被他这一句问的有点心虚,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甄城这一问便让他感觉有点意味深长,他的心慌得突突直跳,借着开罐道,“来。今天别乱想。”
甄城看看手上的那听酒,“老王。如果我告诉你我不难过你信么?”
“信。为什么不信。”老王闷头咕嘟咕嘟灌着,啤酒真好,进嘴也不辣。
老王边灌边胡乱想着。
甄城听他口气敷衍,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他在老王左边坐下,“王医生,你原来的名字不是这个吧?”
“嗯。”老王随口应着,“改的。”
甄城听着嘴角弯出点笑意,“很有个性。王医生,你心里有事吧?”
“有。”喝了两口,老王反倒冷静下来嗤笑着看向甄城,“我不想说。”
“也是。”甄城眼中的光不觉暗淡了,喝了两口就放在一旁,“王医生你一直很能藏住事,哪会轻易说出口。”
老王听着他话里酸溜溜的不觉得心又软了,便改口笑道,“要不先说说你自己的。作为交换。”
“能有什么好说的。”甄城想着道,“我跟他一起长大。十几岁的时候,他病了要手术,要凑十几万。我姑姑他们也不肯借。没地方能借了,借的高利贷。人家问你拿什么还啊?我说我跟他们混,还能活个几十年总能还完。就走上邪道了呗。”他说着说着也没什么兴致,捏着花生瞄老王。
老王酒意上了脸,白里透着红,倒是有分好看。
老王却不知怎么似乎有点意犹未尽,脸红红的看着他,瞧得甄城有些懵了,老王又道,“后来呢?”
“后来?”甄城被问得愣了一瞬,“开弓哪有回头箭的。就那样了。我被他逼着又念了两年,接着他年纪也大了,一堆毛病。真按照他想的去念几年再出来,他早躺在家里凉了。我也不能不管他。接着就真没有然后了。”
甄城边喝边说,老王听着听着他的舌头似乎有些大了,他耳根子见了点红,看不到神色,话音里却听不出太多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