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手稿》我笑他人看不穿内衣

4、失忆（上）

　　他坐在病床上。只能坐起身，看看窗外的风景。
　　陌生的街道。
　　陌生的人群。
　　陌生的世界。

　　晚上他失眠，看着天花板。眨眼。街上有车辆经过，就有车灯光的弧线划过。

　　他毫无滋味的看。

　　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老了。记忆更加衰退得厉害。身边的人已经记不得几个了。

　　有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偶尔来看望他，带着打扮庸俗的老婆和吵闹的小孩。
　　中年人抚摸他的额头，叫他“爸爸”。
　　这种亲昵让他很痛苦。
　　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是谁。

　　他只知道，他就要死了。

　　他又活了两年。
　　没有滋味的吃东西，睁着眼日复一日的失眠。听不见了，眼睛也花了。
　　却依然苟存。

　　他出院，搬进一栋阴冷的小楼。说什么也不让那个自称是他儿子的人过来陪他。
　　凭着那老房间特有的陈旧气息，和墙上发黄的美人挂历，
　　他相信这是他的旧宅。

　　保姆每天过来做饭洗衣。
　　他要做的，依然是坐在床头看外面的风景。

　　直到有一天。
　　他从窗口看见楼下也有一个老头，在茫茫然的左右徘徊。
　　天气已经是深秋了。那个老头衣裳单薄，行动迟疑。看到傍晚，他确定：
　　这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爸！你收留个这样来路不明的人做什么！——当心是骗子害人……”
　　“爸。你图什么啊？”

　　整个过程中，新来的那人只是默默的坐在里屋的一角。
　　看着他，神色像一条惶恐的狗。

　　而他费力地一遍又一遍跟那个自称儿子的中年人解释：
　　他并不需要顾忌再失去什么。
　　何况，他老了。
　　也需要一个人照顾。而新来的老人正好和他作伴。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中有没有这样的口舌战争。
　　也不知道自己一生中是否这样为某件事情奋力坚持过。
　　最后，他居然赢了。

　　他叫新来的人“老黑”。
　　人家称呼他“老郑”。

　　老黑来了以后，
　　一切情况居然好转了很多。

　　他渐渐想起老伴的模样，还有她坐在客厅织毛衣的样子。
　　他记起在外地还有一个女儿。很聪明。
　　他记得女儿初生的那天晚上，他从医院回家时那种满心欢喜得要发狂的感觉。

　　他记起自己曾经很喜欢钓鱼。
　　也不是喜欢钓鱼，而是喜欢在池塘边看风景，晒太阳。带女儿感受一下大自然。

　　每想起一件事情，他就和老黑分享。
　　老黑脸上的那种羡慕很真实，让他很快活。

　　也不是图让老黑羡慕自己，
　　只是老黑让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果然拥有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老黑这人平时话不多。人也糊涂。
　　这辈子就自己一人。光棍。
　　老家的地荒了很多年。
　　偶尔提起乡下的事，却说得驴唇不对马嘴。
　　直逗得他好笑。

　　日子就慢慢的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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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然很讨厌那个儿子。
　　关于儿子的记忆依然全是空白。
　　有一次他问他女儿的下落，不料儿子翻白眼道：
　　“什么女儿？哪来的女儿？！——爸你又老糊涂了。”

　　他想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儿子何故瞒他。
　　可他没有别的线索。只能暗暗伤心。

　　此外让他伤心的就是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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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好的老黑啊。
　　把家里整理的好好的，能陪他说话散步。还能陪他画画，写生。
　　有一天他不在了，老黑可怎么办呢——

　　结果后来就果然有了这么一天。

　　那天儿媳妇来看他。一开始聊天还聊得不错；
　　他想顺着话题，把女儿的下落问出来。

　　不知什么地方说错了，儿媳妇脸色开始不对。很警觉的看他。
　　错就错在他一门心思在别处，也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到后来他索性开门见山，
　　儿媳妇顿时坐不住了。脸色铁青的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
　　他也慌了，起身要拦着她；
　　她便越发紧张。

　　正巧老黑买菜回来，开门，儿媳妇夺门要跑，他急了，大喊一声：
　　“老黑——！！”
　　老黑看他的眼神就全明白了。于是去揽她。

　　拉扯中，也不知是怎的。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媳妇尖叫一声，脸色发白的扶着墙发抖。
　　老黑趴在楼梯下。一动不动。

　　他顿时胸闷气短：
　　老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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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黑醒来是两天后的事了。老黑醒来时眼神都变了。
　　老黑就说一句话：
　　“我全想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黑这样，他心里突然一沉。
　　然后，
　　他终于恍恍惚惚明白了什么。颓然的坐在老黑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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