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观海策》苏鸩

4、第 4 章

　　（四）
　　润玉道：“便是不为海中花，本座也会派人将银鼍王嗣送回西海。既然茵非罗花最后一次是出现在西海，那顺道派人去探寻一番即可。”
　　墨烬摇摇头道：“海中花离海即枯，陛下恐怕需亲自去一趟。”顿了顿，又道：“文茎草也是脆弱不堪，即使有上品的法器保存，也无法承受阵法传递。小神忝为花神，虽无大用，但对花草灵植还算有些心得，愿随陛下同去，为陛下分忧。”
　　说完竟行了个叩拜大礼。
　　连润玉都有些诧异，他与墨烬初相识只是朋友论交，如今做了君臣，也未要求过多客套，但他却知道，墨烬若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即使他身为天帝也很难阻止。
　　“兰君不必如此。”润玉将他扶起来道，“如今四方海域分崩离析，本座亲自去一趟也未尝不可。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同去吧。”
　　墨烬展颜而允，笑靥如晴、光风霁月。润玉只好再次转过去，装作没看到。
　　幸而此时苍钧已带着沉渊返回，这才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
　　润玉瞥了一眼沉渊，问苍钧：“本座将去西海一趟，你们取的离离草可足够用？”
　　苍钧神色古怪道：“够自然是够的，只是……”
　　说着就要拿出一个储物用的乾坤囊，润玉见状忽然道：“本座将往西海一趟，你将此次钩吾山抓获的凶兽带回天界关押，再来与本座汇合。”
　　墨烬看了一眼苍钧和那个只露出一角的乾坤囊，脸色不太好看，但面上仍是不显。
　　“鲤儿。”润玉又唤白念近前：“将银鼍王嗣交出，我会亲自送回西海，你且回太湖好好思过。”
　　白念有些不情愿，但毕竟不敢违逆润玉，只好将小鼍龙递出，谁知这鼍龙看起来幼小，力气却颇大，四爪并一张大嘴死死抓住白念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开，润玉本要去捉住小鼍龙，那条长长的尾巴还险些拍在他的手背上。
　　墨烬见状笑道：“看来这小鼍龙是在洞庭湖孵化，太湖君给过吃食，想必是将太湖君当做父母了。若硬将幼鼍与父母分开，怕是会绝食而死，西海一行，少不得太湖君也要去了。”
　　白念闻言有些尴尬，他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再清楚不过，顶着天帝亲封的太湖君名头，其实不过是条涉世不深、修为浅薄的小鱼，现在到成了西海鼍龙的“父母”，说不心虚那是绝不可能的。
　　润玉身为鳞虫之长，鼍龙的习性自然知晓，如今西海一行除了苍钧和墨烬，竟全是些拖后腿的货色，一时到有些无语。
　　看这少年满脸无辜，眼里有不谙世事的真诚，倒是和当年洞庭湖初见时并无二致。润玉摸了摸他的头顶，也算是答允了。

　　西海远在九万里之外，过奇肱国往西，经穷山、常羊，再过轩辕、白民两国，便可到西海之滨。
　　从西海之滨出海，又九万里，方到荼毗咤海，此为鼍龙故乡，银鼍王族为西海水族之首，统辖荼毗咤海已不知多少万年。鼍龙一族自何而来，因何称霸西海，这些早已无从考究。蛮荒外海，少有消息流传，在天界强盛时称臣纳贡，也在天界式微时而不臣。
　　而天界先有太微挑起天魔大战借机夺权，以制衡之法统治数万年，稍有底蕴便在内斗中消耗殆尽，后有火神旭凤为求战功而穷兵黩武，等到润玉登帝掌权，也免不了为一己私欲再次发动天魔大战，此时历经天界政权更迭与多次大战，对四方海域的掌控可说是已降至最低。
　　若要让天界重树六界威名，得四海俯首，免不了需有一番作为。即使没有此次西海一行，润玉也有其他安排，既然大权在手，他自会让天界立于六界四海之巅，才不枉舍弃一切得来的这个位置。
　　前往西海最快的方式当然还是龙腾云间，但此行有白念和小银鼍，要跟上应龙腾飞的速度怕是不太可能，再则润玉腿上的伤口才刚缝合，也不宜长途飞行。是以出西海之滨，只能乘宝云踏月舟渡海而去。
　　对于上神来说，乘舟渡海虽慢一些，却是最稳妥也最不消耗灵力的法子，且宝云踏月舟为天帝御用，形如宝山，快似蹑景，在海上乘风破浪，无惧精怪，若风势洋流适宜，日行万里也不在话下。
　　踏月舟的艏楼宏伟如宫殿，且内里又有空间折叠的法阵，是以苍钧办妥天界事务前来汇合时，还带了不少天兵，他一向思虑周全，润玉此行送回银鼍王嗣只是顺带，收拢西海权力才是真，若一切顺利自然是好，若有变故，当然是亲兵在旁更方便调度。

　　舟行数日，尚算顺利。
　　远离凡人活动的海域后，海上更是沉寂，偶有精怪出没，也不成大患，真正让苍钧和墨烬忧心的，还是润玉。
　　自西海之滨换舟出海，他便一直在沉睡，虽说海上无趣，不似天界需处理众多公务，但对于一个上神来说，这个睡眠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
　　墨烬几次想去寝殿探访，都被门口的结界挡了回去。
　　这一日，他终于忍不住把苍钧叫到一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将军可有什么法子？”
　　苍钧见他主动前来，已大致猜到用意，在周围布下结界后道：“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要论法子，花神应当比我知道得更多，还请仙上直说吧，若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墨烬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件事需要将军帮忙。多年前我途径西海，记得此地往北约三十里处有一浮洲，岛为蟹壳，乃是大蟹所化，若将其杀之，取内丹或可一用。”
　　苍钧沉默片刻道：“大蟹杀之不难，但它若不曾作恶，怕是过不了陛下那一关。”
　　墨烬道：“若陛下责罚，自有我一力承担。”
　　苍钧挥手道：“末将的意思是，若要动手，怕是会惊动陛下。”
　　墨烬笑道：“还请将军放心，我虽无法进入陛下寝殿，但少许安神花香还是能放置进去的。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况，本就难以惊动。”
　　他虽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有难以掩饰的忧心，连苍钧也看得分明。
　　宝云踏月舟速度极快，三十里海域不过少许功夫，果然远远便能看到海上有一处浮洲。岛上有树木花草，却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尽头。远远看去，确实不像浮岛，更像是大蟹背甲。
　　苍钧与墨烬交换了眼神，召来归云戟便展翼飞向浮岛。
　　谁知刚升上半空，海中突然有一巨蛇冲出海面，蛇头如弯钩，直取苍钧！
　　这番变故毫无征兆，所幸苍钧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他未及多想已是戟随意动，挥戟挡住攻击，同时腾空而起，躲过海下窜起的第二条巨蛇。
　　海中出现两条巨蛇已是少见，身为鳞虫竟不惧踏月舟和应龙气息更是闻所未闻。
　　墨烬本是想取大蟹内丹入药，自然容不得这两条巨蛇碍事，他手中运起灵力，立时有藤蔓出现，自袖中疾射而出，将两条巨蛇捆了个严实，又将灵力透过藤蔓把两蛇震了个瘫软。
　　苍钧在空中见此景象，已知巨蛇脊骨尽碎，挥戟将蛇头斩下，以绝后患。
　　两个蛇头如巨石坠海掀起大浪，又有断首处污血如雨洒下，伴随着阵阵腥臭，连苍钧这等久经沙场之人也不免脸色有些难看。
　　这两条巨蛇不知从何而来，既已伏诛便也罢了，苍钧正要往大蟹浮岛上去，谁知又两条巨蛇窜出！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连墨烬都有些吃惊，他活了不少年岁，外海虽去的少，但该见的都见过了，从不曾听说过这种巨大的海蛇会扎堆在一起。
　　既然遇上了，也只好全部料理干净。墨烬腾飞于空中，手中又有藤蔓缚住这两条新窜出来的巨蛇，苍钧也是会意，正要将蛇斩杀，忽听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沉渊道：“这可不是蛇。”
　　苍钧停手，仔细看了被缚住的两条巨蛇，果然蛇头并非蛇头，乃是触手的尖端，只是这触手太过粗壮，看起来到像是巨蛇罢了。蛇身上也无鳞甲，皆是滑腻的皮肤，又有粘液覆盖，寻常兵器即使砍上去也会滑开，“蛇腹”处更有两排巨大的吸盘，合拢便成浑圆一体，看起来到更像是海蛇。
　　“是八带鰂。”墨烬道，“将船驶离此地二十里，八带鰂应当是冲着大蟹而来。”
　　苍钧返回踏月舟，驱动船舵快速离开这片海域。
　　许是船上龙息令八带鰂忌惮，倒是未追上来。此时离得远了，方见到海面下有一团巨大的黑影，迅速向蟹岛游去。这团黑影极大，从船底经过，竟一眼望不到边缘，可见那几条腕足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庞大的本体还在海面下。
　　这时沉渊慢悠悠的走过来道：“八带鰂最喜食大蟹，那蟹壳在我们看来如山石一般坚硬，对它来说不过是磨牙而已。”又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腕足柔韧，用果栀木烤了味道还算不错，不过最好吃的还是这八带鰂的脑袋，掏空了塞进鲟鱼籽，刷上惑毒蜂的蜂蜜，慢火炙烤，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墨烬嗤笑一声：“你就是想吃，也需捉得住它。”
　　沉渊认真的点了点头：“这般大的八带鰂本就不易捕捉，若被它吃了大蟹，怕是要开了灵窍，登了妖道，那就更难捉住了。”
　　苍钧脸色一沉：“大蟹内丹可不是它想吃就能吃的。”说完就要提戟而上。
　　墨烬忙将人拦住：“且先看看再说。”
　　那边八带鰂已靠近大蟹，不像是方才有所忌惮，只试探性的伸出两条腕足，而是八爪齐用直接扑上去。大蟹也像是早已察觉到有敌靠近，从海面下伸出两只蟹鳌，顿时海浪翻涌，掀起滔天巨浪。
　　蟹鳌大如宝船，挥舞起来遮天蔽日，倒是精准无误的钳住两条腕足根部，八带鰂吃痛，终于从海底探出巨大的头颅，只见褐色光滑的头部如山丘付出水面，倒是与大蟹露出的蟹壳差不多大小，这怪物头部以下与腕足相连的地方露出鹰喙一样的口器，隐约可见里面有几排尖牙，这东西就算嚼碎坚石恐怕也不在话下，
　　两只庞然大物扭打在一起，大蟹双钳锋利，八带鰂的多条腕足与口器也不遑多让，一时间海面上涌起的巨浪如翻江倒海。
　　倒是踏月舟这边还算安稳，早在八带鰂缠上大蟹时，墨烬就已布下结界阻拦过于猛烈的海浪，苍钧也命天兵结阵以待，以防这两个怪物转移战场。

　　这场海兽生死存亡之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倚在栏杆上围观的沉渊都忍不住打哈欠，远处翻腾的海浪才逐渐平息下来。
　　看来还是八带鰂更胜一筹，虽只剩下两条腕足，但此时大蟹的蟹鳌已全部折断，就算蟹口锋利，却毕竟与整个蟹壳连在一起，远不如八带鰂的鹰喙口器伸缩自如。
　　八带鰂爬上蟹背，上面浅薄的草木早已在争斗中摧残殆尽，它用尖锐的喙咬开蟹壳，剩下的腕足便探进去翻搅，想必是在寻大蟹内丹。
　　苍钧眼色微沉，手握长戟飞向大蟹，海面上全是血海残肢，状如炼狱。这一番争斗想必也是耗尽八带鰂的力气，仅剩两条腕足已不足为惧，苍钧从后绕过，归云戟挥下又如流星划过，八带鰂发出尖锐的嘶吼，两足已被斩断落入海里，只剩一个硕大的头颅与一张利喙，暂时也不成大患。唯独内丹需要大蟹死亡之前取出，否则与废石无异。
　　只是蟹壳上这硕大的窟窿虽能容人通过，但盲目下去也难说需要多少时候。正在这时，蟹壳上残余的草木忽然暴张，本是寻常植物，此时竟生出许多根茎藤蔓，尽数往壳内钻去。
　　苍钧回头一看，果然见墨烬正在船上施法，他身为花神，能操控所有草木灵植，有这些根须去寻找内丹，自然比人力更有效。
　　不多时，一枚浅白色的内丹被草茎卷出蟹壳，大蟹庞大如山，内丹却不过蚌珠大小，看来是空有躯体而未入妖道。墨烬飞身将内丹摄入手中，眼里尽是满意。苍钧见状挥戟斩杀八带鰂，以绝后患。
　　两人往踏月舟飞去，忽然却见大船缓缓驶来，心里俱是咯噔一下。
　　待降落甲板，果然见润玉正站在艏楼之上，衣发随风而动，脸上阴晴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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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荼（tú）毗（pí）咤（zhà）海
荼毗，意为火葬。咤，为怒吼。
合起来就是在火葬场里大喊大叫。【bushi】
假装是“火海怒吼”的意思吧。【ojbk】
大蟹：大蟹于海中，长千里。——《山海经》·《海内北经》
八带鰂：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