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钟》珩行天下

4、同居

　　王茜和男朋友大学一毕业就同居了。这事儿她谁也不瞒。叶颖珊本来劝她这种事多多少少还是要瞒着亲戚，就算不瞒，也犯不着到处宣传。她也不听，说是想不出有什么必要要瞒住这个、瞒住那个的。

　　叶颖珊有次在电话里也忍不住数落了她一回：“那你将来要跟他分手怎么办？遇上为你好的亲戚朋友到也算了，就怕遇上些嘴贱的，排着队等着看笑话呢。”这话说得其实很在理，只是正在热恋中的王茜听了却反而不高兴，直说叶颖珊咒她。叶颖珊也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我咒你？我图你的人还是图你的钱啊？我咒你？我把你给咒倒霉了，我落什么好处啊！”
　　“总之我的事情不要你管！”王茜实在听不进去，不耐烦地吼了声，啪就挂了电话。

　　及到路姗姗回省城来找工作要住到王茜那里的时候，她有时也还会在路姗姗面前抱怨：“臭叶子总说我们要分要分，她为什么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呢？姗姗，你说她是不是团干部工作做多了，脑子都跟学校教导处那些老巫婆一样不开化了？同居怎么了，现在同居的多了去了，干么都来说我一个啊。”

　　路姗姗听罢，却说的是别的话：“颖珊跟你还有联络啊。”
　　王茜想了想，语带失望地回答：“刚毕业那两个月还好，她好像跟单位宿舍的人合不来吧，我男朋友不在的时候她也会过来。现在也不怎么来了。”
　　路姗姗听了也不置可否，安慰她：“可能别人工作忙。不都说上班新人最辛苦吗。”
　　王茜噘着嘴嘟囔道：“有那么忙么。我虽然没上过班，可我家里做生意的那么多人，也没见谁忙成她那个样子噢。打个电话去都说不满一分钟。”
　　路姗姗只是微笑，没有再接话。

　　省城虽然地方大，各种私营外企也的确琳琅满目，走进人才交流中心，那等待厅正中一面白墙上大屏幕中滚动播出的各种信息，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了去。但好的工作毕竟在任何时候都是抢手的。等到王茜的男朋友从老家回来，路姗姗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没有工作对她而言就是没有进帐，她也不是不懂眼色的人，早看出来王茜男朋友明里暗里对她住在这里的事实很不满，平时见了她打招呼，说是寻常关心问候，但话里话外总有些阴阳怪气的调调。路姗姗一一听在耳朵里，却也不急，却也不气，只是找了个机会当面跟王茜和她朋友说自己最近也在找房子，只要一找到房子她就搬出去。

　　王茜却诧异：“我这儿又不是没房间，搬什么搬。你先找工作要紧。”路姗姗还是客气道：“房子还是要找，打扰你们这么久终究不好。”王茜白她一眼，拍了她手背一下，似有责怪一样：“大家朋友，什么好不好的。”只是王茜男朋友在旁边听了这话，却面色边冷，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被王茜眼尖瞅见。王茜却像赌气一般仍然拉着路姗姗的手不放，还要大声而响亮地补充道：“姗姗，这是我租的房子，我愿意让你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用想太多！”

　　王茜的男朋友听了这话，噌就起身回房间了，关门的时候把门甩得震天响。
　　王茜拉着路姗姗的手，撇撇嘴小声道：“你不用管他。”
　　路姗姗微笑着点点头，也就继续住下了，就是找到工作后也没有再提搬家的事情。

　　只是王茜和男友慢慢地吵架吵成家常便饭。有天晚上，路姗姗自觉已经回去的够晚了，结果屋里那两人还在吵。

　　男的说：“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成天这么闲着就叫本事？”
　　女的说：“是，我是没本事，那你这么有本事，你也找个有本事的回来给我看啊！”
　　男的骂得更大声：“那你是不是要看吗？你别以为我找不到！”

　　然后是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是男的气冲冲从里屋摔门出来，再摔门出去，这一晚上又不知道去哪里混了。走人的时候甚至看都不看站在客厅的路姗姗一眼，路姗姗也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等到王茜自己红着眼睛出到客厅来的时候，她才亲切地走过去好言好语地问道：“吃过饭没？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什么？”
　　王茜抽着鼻子说：“我不饿——”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路姗姗温和地笑道：“我给你煮碗面吧，费不了多少工夫的。你要吃酸辣的还是三鲜的？”王茜说酸辣的，又说：“姗姗，就你对我好。你要是不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路姗姗笑：“别说胡话了。我先给你煮面去。”

　　看着王茜稀里哗啦吃着汤面的时候，坐在旁边的路姗姗心里却想，这也不是什么太难办到的事情，需要这么感动么。只是她转念又想，有时候你掏心掏肺，别人不一定喜欢，可有时候你只是煮了碗面而已，别人却会感激你，或许人情就是这样的吧。

　　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从此路姗姗哪怕当面撞见王茜和男友吵架也不会上前去劝。只是事后安慰安慰王茜，做个饭烧个水什么的。至于王茜男友会怎样想，这两个人将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她都觉得自己管不到，也就犯不着去管。特别是，那可是别人的男友，她去帮着数落了，除了多个人恨自己，有什么好处？

　　有个周末叶颖珊难得有空过来看他们，正是王茜和男友大战过后。王茜在卧室里蒙着被子不肯出来。叶颖珊帮着路姗姗一起收拾房子的时候还怪她：“打成这样，你怎么也不劝着点！”路姗姗却满不在乎地小声回答道：“我怎么劝？我们旁边人劝得好还会是这样？无谓做小人。”叶颖珊听了没说话，只是多看了她几眼，又继续收拾屋子了。

　　临走时，路姗姗一个人送她到街边。等车的时候，叶颖珊突然没来由地对她说：“姗姗，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他们闹成这样，你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
　　路姗姗听了这话很有些不高兴，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不满，只淡淡应道：“唉，是这样，我知道了。”
　　叶颖珊沉默地看了路姗姗一眼，正好一辆空驶的出租车过来了，她也就什么话也没再说，上车走了。路姗姗一个人站在街边，看着出租车开走，脸上渐渐觉得有些冷，她不知道是不是街边风太大的缘故。

　　回到楼上，看见王茜开了满屋的灯坐在客厅，一见她进来就大声问道：“颖珊是不是又跟你说，要你管管我这样脾气那样脾气！”
　　路姗姗笑着回答：“哪有。她就说让我有时间要多给你做点好吃的，多陪你出去玩。”
　　“她会这么好心？她肯定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了。”王茜不信。
　　路姗姗对这种疑问却也不置可否，坐到王茜旁边，搂着王茜的肩膀说：“我们才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总之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你想去哪儿买衣服也告诉我。趁姐姐现在单身也还有时间奉献给你。”
　　王茜听了这话不禁破涕为笑：“说得好像你要有了老公就跟入土一样没时间了呀。”
　　路姗姗也笑：“可不。你难道没有听哲人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路姗姗总会顺着王茜的意，王茜也就从此更加把路姗姗当知己贴心地看待。从路姗姗的角度来看就是，有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至少房钱饭钱甚至衣服钱全都省了大半。

　　过了没多久，叶颖珊约上她们两个人周末一起出去逛街。走得累了，坐在快餐店的角落里吃东西喝水休息时，叶颖珊给路姗姗使了个眼色，路姗姗也就开始用过来人一样的口吻试着劝导王茜：“小茜，不是我们说你，两个人在一起呢，分手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说得多了还是很伤感情的。”
　　王茜听了也有些感触，老实回答：“也不是我想的，可他总是这个样子。一会儿说我家里有钱看不起他，可没钱了又来伸手管我要。你们说这算什么。他真要有骨气，有骨气别找我要钱啊。”
　　“那你父母现在什么态度呢？”坐她旁边的叶颖珊问。

　　说到父母问题上，从前总是自诩叛逆有理、逆反无罪的王茜难得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他们钱还是给我，但他们总说……我自己做的事，将来要自己负责。”路姗姗看她说话那个样子显然是对自己将来要对什么负责都还没搞清楚，所以话就转了个弯，问道：“那你那位，他家里对你们的事又怎么想的，你和他讨论过吗？”

　　这话题不提则已，一提，王茜就来了气，甚至连带语气都有些激动：“快别提他家了！他前阵子想自己创业开公司，问他父母借钱，是借！不是说不换！可他父母居然哭穷，说什么手上还有三套房子要供，半个子儿都没有！能供三套房子的人都喊穷，农民工还活不活！你们知道吗，我毕业时候去他家，那还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她妈妈什么吃的都没准备，还好意思就站在那儿跟我说什么，就这点剩饭加白菜叶子煮了吧，你要吃就吃吧。把我当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刻薄！”
　　路姗姗似有所感地叹气：“这家人怎么这样啊。这你都忍。”

　　叶颖珊眼带责怪地瞪了路姗姗一眼，路姗姗吐吐舌头也就收声，只管叼着吸管喝自己面前的汽水。叶颖珊抚着王茜的背，安慰他：“小茜，两个人的这种事，外人其实说不清楚谁对谁错的。但你要知道，如果将来要在一起，那就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了。你如果真要和他好，就要接受他家人。如果没把握，就不要拖累上自己家人一起受人奚落。”
　　王茜难得没有回嘴，只低着头不说话，手里那根细细长长的白色塑料调羹在高高的一次性杯子里搅啊搅的，却一点没有要喝的意思。
　　路姗姗赶紧打圆场一般：“好啦好啦，这些不开心的事都不要说啦。小茜，你的果茶都快凉了，趁热喝吧。”

　　吃完东西王茜疲倦地说要回家了，叶颖珊也只能说好。分手时她又再把路姗姗拖到一边嘱咐她平时要多多开导王茜。路姗姗笑得奇怪：“你不都说了么，这种事，外人怎么说得清楚。”
　　叶颖珊被她这话噎住，还没想好说辞，王茜已经在那边叫“车来了”。叶颖珊还有什么话都只好作罢。

　　王茜和路姗姗一起站在街边挥手送叶颖珊上车的时候，路姗姗就只觉得叶颖珊从前那些让人看了总觉得别有深意的眼神，其实看多了也就那样了。她不知道是自己麻木了，还是叶颖珊旁敲侧击的功力不够了，又或者，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而她已经开始慢慢适应了。

　　每一天，吃饭睡觉上班下班，或许你会觉得这生活如此枯燥而乏味，然后你可能期待着那些忽然来临的改变。只是当你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已经是从前的时候，那些改变原来已经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