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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她把魏子楠看成了自己这边的人 ...

  •   比跟一个统共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告白更尴尬的事,是与她坐在同一张桌上。

      自从在长桌上落座,舒唐便在脑子里构想了无数种横死桌边的方式。她坚信,她的构思完全能够拍出一部回家的诱惑+死神来了。例如,坐在对面的魏子状似无意地摆弄碗里的不锈钢汤勺时,她惊恐地发现汤勺顶端竟呈现出一个略微尖锐的形状,也许稍微大力,就可以实现杀人不用刀举手便封喉的愿望。

      也许明天清原早报的头版标题便是一家四口惨死桌边,杀人凶手究竟为哪般?或许根本找不到杀人凶手。根据魏子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吴玲用胳膊肘撞击魏子的动作,以及舒伯明时不时移到魏子左脸颊又迅速移开的眼神来看,好吧,最有杀人动机的应该是魏子。

      就在这时,魏子忽然举起一直摆弄的勺子,舒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我们现在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她说,“还是你们——”她下意识地看向舒唐,等反应过来后又不自然地把眼睛转向舒伯明,“你信教?”

      “佛教,还是基督教,这两个教也没规定饭前一定要做祷告吧。”

      “说了,是在等锅里的鸡汤。”吴玲警告。

      “不能边吃边等?”魏子用胳膊肘支着脑袋,姿势同上一回在披萨店里戏谑班长时一模一样,“哦,也许这是一只神圣的鸡。”

      “你——”

      “好了,想必子楠一定饿坏了,那就先吃吧。”舒伯明打圆场。

      拿起筷子的一瞬间,仿佛寒冬季节进到暖气四溢的屋子里,僵硬、紧张与挣扎都顺着勺柄逐渐流开。

      有一点却让舒唐心下纳罕。她与魏子总共见过两回,对方即便面对侍应生无理的要求、她的前言不搭后语和莫名表白也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不耐。而在舒伯明和吴玲的事上,她们两个八成也都为革命党的同志。可她尚且能够维持表面的礼节,为何魏子却表现得如此反常呢?

      也许大脑的飞速运转让她疏于四肢的管理,牢牢并在一起的脚慢慢放松,向前延伸,延伸。她在沉思中完全忘记了对面还坐着一个长手长脚的人,也许脚尖短暂有过相触的实感,可在对方的一再退让中,加上神思不属,不过停顿几秒,又放肆地向前伸展,致力寻找最舒服的角度。直到接收到对面的视线。

      脚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她一下醒神,看见魏子眼睛迅速向下瞟了一眼。她稍稍拉开身子,就见桌底下自己的脚向前延伸了半壁江山,只余一小块面积,供魏子把腿可怜巴巴地交叠在一起。

      她讪讪收回脚,却不慎看见魏子咬住汤勺时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个人,笑点真是奇怪。

      “舒唐,学习这么辛苦,来,吃点青椒牛柳。”吴玲热情地招呼。

      魏子面无表情,往嘴里送了一大勺饭,抿着嘴巴用力地咀嚼。舒唐只好伸着碗接过,一面趁人不注意时,挑出青椒扔到桌上。

      “我们打算把仪式定在八月份。”舒伯明一句话,桌上的筷子勺子都静止下来,“没有多隆重,就请一些亲朋好友吃个饭。”

      “我们家没有亲朋好友。”魏子说,又恍然大悟地看向吴玲,“哦,你没告诉他,你的那些亲戚都不愿意跟你来往了?”

      “魏子楠!”吴玲把筷子拍在桌上。

      “我说的是实话啊,你气什么。”魏子宛如面对一道奥数难题的小学生,摆出困惑不解的样子,又挑挑眉毛,继续吃饭。

      “你说我,我还没说你呢,你的那个脸是怎么——”

      舒伯明赶忙打断,“哎,没事,没事,人少还好呢,省钱了,哈哈。”

      没有人笑。舒伯明的笑声抽尽了桌面上所有菜的热气。舒唐默默吃着牛柳,装作隐形的样子。牛柳好像长过了头,长成了麻绳,一圈一圈勒住她的胃。鸡汤沉寂地上了桌,依旧挽救不了垂死的气氛。偏偏有反射弧过长的人不安生地想要放火。

      “确实得省钱,毕竟钱是我出。”

      紧接着响起怒不可遏的声音,“什么叫‘钱是你出’?!”

      “难道不是吗?”轻描淡写地反问。

      “伯明,不好意思,今天就到这里吧。”吴玲深觉歉意,“子楠她好像还有点不适应,我回去会再跟她好好说说。”一边又伸手去拉魏子。

      魏子躲过手,抽出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嘴,“走?等一下吧,我得去洗个脸。”把脸转向舒伯明,“洗手间在哪?”

      从头到尾,都没有与舒唐视线相接,即使有,那也绝对是看舒伯明时不得已的过渡。

      复杂的心情中,最鲜明的是感谢,不多,一点点,感谢魏子的大煞风景将彼此拯救出尴尬的牢笼。

      帮忙收拾好餐桌,舒伯明与吴玲在洗手池那窃窃私语。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又不好离得太近。回卧室时途经洗手间,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轻轻敲敲门。

      那么大的水声,那么轻的敲门声。她不确定是希望魏子开门,还是等待片刻自己回到卧室。在反思纠结时,门已经开了,钻出魏子湿漉漉的脸。

      “你,你——”瞧见她脸上的丙烯涂料只碎了一点,急中生智道:“你要洗面奶吗?”

      魏子的眼睛看她,垂下,又看她,轻声说:“难怪。”

      “什么难怪?”

      “难怪你知道我的名字,听你爸爸说的?”

      “......嗯。”好像也算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做梦来得靠谱。

      “突然告白也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决定在家门口给你未来的姐姐一个surprise?”嘴角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惊天误会。

      舒唐手足无措地站着,几乎要矢口否认,可在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又及时停住。她能说什么呢?“不,我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对不起,那一刻我被冲昏了头脑”,明知故犯的顶风作案和玩笑后的一句道歉,无论是哪一种,都肯定让人觉得无耻吧。

      沉默落在对方眼里,成了一种直言不讳地供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魏子神色冷峻,“但是,我有女朋友了。”

      吃惊让舒唐俨然一台迟钝的复读机,“你有,女朋友?”

      “嗯,你见过,郑娉婷。”顿一顿,“她是我的女朋友。”

      魏子居然有女朋友?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当作没有听到,以后也请你别开类似的玩笑。”说完,便关上了门。

      把比晚饭肃杀多倍的气氛,连同羞愧难当的舒唐,一起关在外面。

      明明没有出言不逊,甚至还用了客气礼貌的“请”字,可还是有一盆冷水从头直浇到脚底。说“请”的魏子不是月光下的魏子,也不是推着机车的魏子,是魏子楠,真真正正的魏子楠。没有两个字的亲切与貌似包容一切的友好,只有三个字的隔绝一切的严肃和冷寂。

      **

      “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

      “不是想要戏弄你。”

      “那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这样是耍无赖,你知道吗?”

      ......

      舒唐初初醒来的几秒中,“耍无赖”一词填满了脑子。她阖上眼睛,等待意料之内的清理,直到一分钟后,她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记得了。

      除了人脸,每句话,每个字,都没有模糊,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梦境难道开始改变了?

      “你的汤要被搅成水了。”

      她回过神来,就看见碗里原本还算柔软完整的蛋花已经被搅成了一缕一缕的流液。像被烫了似的,她一下子拔出勺子。

      “这样比较好喝。”她对萧依宁解释道。

      真是太像了。

      梦里的声音太像魏子了。所以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魏子就是梦里的女生?那么意义呢?除了增加黑眼圈和瞌睡,做这个梦的意义是什么?

      “给你。”萧依宁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上面绑着粉色的缎带。

      她默默地拆开。盒子里是那个曾被挂上咸鱼的挂饰和一面小镜子。

      “镜子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一面只有半个手掌心大的镜子?根据对萧依宁的了解,她猜到这里面一定暗含玄机。果然翻到背面,木质的外壳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凸起的按钮。

      “这个镜子叫作‘防狼镜’,按下按钮就会哔哔地响,除非再按一下,否则会一直叫到电池耗光的哦。”

      防狼镜,听上去还蛮实用的。可是哪头呆狼会来袭击自己?

      “谢谢。”

      “客气什么啦,挑这个镜子郑娉婷有帮忙。”

      “她?”

      “嗯,虽然我觉得她很傲气,又是魏子的女朋友,不过她品味还不错。”

      “你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怎么只有自己傻傻的。

      “我刚认识她们就知道了,郑娉婷有时候会到魏子家留宿。”看到舒唐吃惊的神情,对方鄙视道:“这有什么,现在这样很正常了。”

      舒唐连忙合上嘴巴。

      “而且我听说了。”萧依宁凑过来,冲她眨眨眼睛。

      一种不好的预感,“听说什么?”

      “你和魏子啊,将要成为家人的事情。”

      萧依宁笑得卧蚕饱满,似乎对这个消息由衷感到高兴,“难怪你知道魏子的名字呢,瞒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真小气。”随之而来轻柔的一拳,落在右侧的肩膀。

      这一拳,打在肩上,像打乱了一团毛线,落了一地,各种颜色混在一起,说不清,却绝不会令人心情愉悦的场景。她揪住其中一个线头。

      “魏子跟你说的吗?”

      对方的回答让毛线团更加胡乱地拧在一起,“对啊。”

      “哦。”把勺子伸到碗里,低下头去喝不知是农药还是蛋花汤的液体。

      液体流进嘴里,舌头的味蕾争相舔舐,打个激灵,便不约而同地望而却步。太熟悉的苦涩了,这种名为遭遇背叛的滋味。

      所有的背叛经历中,百分之七十来自萧依宁,百分之二十来自舒伯明,剩下的百分之十零零碎碎摊在个人头上。这一次,来自魏子的可谓最滑稽、最无理取闹的了。

      魏子连“承诺”或“发誓”的偏旁部首都没有施与,只要高兴,她甚至可以把这则消息登上世界广场的荧幕,供人品头论足。她不算自己的朋友,只是也许会成为的姐姐,两人关系又刚刚降到冰点。

      是她太想当然了。

      无意识解围,对她笨嘴拙舌地包容,骑着机车折返的路,月光与日光下自发的笑声,以及餐桌下轻轻的一脚。她忽略了,其实这些都不是必须,而是或许;不是应该,而是可以。

      她想当然凭借着革命和梦境的情谊,希望对方想自己所想,厌自己所厌,枪口对外,同仇敌忾。轻易地把没必要告诉的事情告诉萧依宁,是理想中的魏子不会做的事。

      她把魏子楠看成了自己这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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