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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可能梦见过你 ...

  •   玄关的灯还开着,舒唐换好拖鞋后顺手将其关掉。

      客厅灯火通明,就连边角的壁灯都亮着,遗留下曾经严阵以待的痕迹。舒伯明坐在沙发正中央,电视上cctv5在放转播的足球赛。

      “我回来了。”

      “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跟萧依宁出去了,她帮我庆生。”

      舒伯明放下遥控器,转过身,“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你知道我和方阿姨等了你多久吗?”

      “对不起。”确实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算了,今天方阿姨的女儿因为学校里有事也没法过来,我把见面时间改成星期一晚上了。”

      “知道了。”

      舒伯明掩住脸,从手掌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阿恬,你就这么不想爸爸再婚吗?我并没有忘记你妈妈。”

      像摁下了开关,有一股热流窜到头皮,绕其打转,又麻又颤,舒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调。

      “我不是不想你再婚,只是……还不行。”

      “……”

      “太快了,妈妈才去世五年而已。”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将手放在把手上时又回头,看见舒伯明微微弯曲的似乎沉思什么的脊背。

      “还有,别叫我阿唐,尤其在你想试图讨好我时。”

      关上门,舒唐把自己甩到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舒唐的妈妈姓唐,爱吃糖。

      在与萧依宁长期且单方面的暗暗较量中,一直以来,她都溃不成军。唯一令她没有弃械投降的原因,是妈妈。

      妈妈坚称她与萧依宁没有不同,家境,学业,性格,外貌,都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她更可爱。固然这是很明显美化过的评价,但仍旧足以令她保留一点小小的骄傲。

      可十二岁的生日时,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飞了舒唐的妈妈,在家门口的十字路。

      自此,舒唐再也不过生日。

      原则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例外打破。舒伯明像失忆的病人忽然复苏记忆一样,要让舒唐正式与他姘头以及姘头的女儿见面,在她生日这天。

      真滑稽。

      手机闪了一下,是来自萧依宁的微信:你和魏子楠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早就认识吗你们???

      过多的语气词和标点符号使口气稍稍软化,实际上,把“啊”“?”“!”统统去掉,才是对方此刻真正的心情。

      想到萧依宁处心积虑地编辑信息,加上一连串修饰,然后怀着满腹揣测盯牢屏幕,等待一丝一毫的动静。快意就像堵塞已久的水龙头豁然出水,喷涌而出,带着生锈的黄。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扭曲,好像灰姑娘里得不到王子青睐的姐姐,也只能趁着对方修改旧裙时,发出一两声注定结局的嘲笑。

      想了想,决定回过去一句实话:我不认识她,还有,那把吉他挂串呢?

      **

      “虽然叫魏子楠,你们叫她魏子就行。”

      说这话的郑娉婷顺带撩一下头发,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笑起来,眼角皮肤夹出一条天然的眼线。

      与之相比,萧依宁像一朵单调的粉色的纸花,徒有可爱的皮囊,凑近看,便知道只不过是纸,风采陡然减半。

      言谈间,舒唐得知魏子和郑娉婷同为清原大学三年级生,而魏子又恰好住在萧依宁家对面。

      “刚租的房子,我实在忍不了宿舍了。”魏子把头发扎成马尾,对着一块披萨吹气。

      这是一家以正宗意大利披萨而闻名的餐厅,室内装潢也颇有情调,只是所谓的意大利披萨在昏黄灯光下虽然引人垂涎,但一入口,总像在嚼一块发脆发咸的抹布。

      好难吃。

      “难吃。”

      舒唐诧异地抬起头。对面魏子的眉毛和鼻子皱在一起,将咬了一口的披萨往盘里一丢。

      “味道挺独特的。”萧依宁给出一个中间的评价。

      “正宗的意大利披萨就是这样,是你不懂欣赏。”郑娉婷瞄一眼魏子。

      “啧,我更愿意去吃必胜客。”魏子翘起二郎腿,一转眼,看见默默把披萨往嘴里塞的舒唐,用手敲敲她前方的桌面,“不好吃就不要硬塞。”

      “啊?”

      “你觉得好吃?”

      六只眼睛同时看向舒唐,她顿时觉得肚里抹布发起胀来,低下头,抹抹嘴巴,有些艰难地说。

      “我也觉得……味道怪怪的。”

      “英雄所见略同。”魏子仿佛得了极大的鼓舞,对她笑道。

      “这家餐厅还是你特地去问你们班班长的。”郑娉婷说。

      魏子用一只胳膊支撑住脑袋,显得懒洋洋的,“所以班长背地里才被叫滥好人嘛,太善良了。”

      在座的人都笑了,包括舒唐,因为魏子漫不经心毒舌的模样实在好玩。脸对着白色餐盘,她努力抿去嘴角扬起的弧度。

      “兵马俑,你笑了。”

      舒唐一惊,微微抬起头颅,就看见魏子把下巴搁在桌面交叠的双臂上,眼神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充满好奇与探寻。

      “兵马俑,那是什么?”郑娉婷皱起眉。

      “魏子给她起的绰号啦。”萧依宁看向舒唐,眨巴着眼睛,“话说,你好像早就知道魏子的名字呢,你们之前认识吗?”

      魏子摇摇头,“不认识,我没有见过她,”又不确定地看向舒唐,“我见过你吗,应该没有吧。”

      舒唐只好回答,“没有。”

      “那就很奇怪了,你为什么知道魏子的名字呢?”萧依宁不依不饶。

      “这个……是因为……”藏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因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啊,那一刻,就像贩卖机会自动吐出找零的硬币,“魏子楠”三个字也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脱口而出。可是,面对另外三人如出一辙的眼神,任何貌似敷衍的回答都是无法通过的吧。

      真不好意思,我从不认识什么位子凳子,在我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张了嘴说了话时,我已经说出名字了。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明显不可以。

      除了让人以为是在开玩笑,招致下一轮追问,就是觉得你在耍猴,不尊重人。

      那该怎么办呢,怎么回答才能既不穿帮又能化解尴尬呢?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彬彬有礼的侍应生周身散发圣光,犹如神明降临救人于危困般出现在桌旁。

      “由于门外等候的顾客太多,我看你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知现在可否结账呢?”

      郑娉婷抬起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赶紧走人?我……”

      “我们已经吃完了,现在可以结账。”

      郑娉婷转头瞪向出声的魏子,对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问侍应生:“多少钱?”

      “一共八百二十四元,请随我到前台。”

      八百二十四元,如果每人平摊,则是两百零六元。刚刚从尴尬中脱身的舒唐,眼下又陷入另一重尴尬——钱包里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没有两百块。

      “我来付吧。”魏子无形当中替她解了围。

      “算了,我付。”郑娉婷拿出钱包递给起身的魏子,“就当我请两个小鬼头吃饭。”

      本是好意,但“小鬼头”一词在舒唐耳里怎么听怎么刺耳,再配合郑娉婷清冷的脸,竟显出一丝轻蔑的味道来。

      魏子摁下郑娉婷的手,“你的钱呢,就留给下次吧。”

      结完账,一行人走出餐厅,萧依宁忽然捂着嘴巴惊呼:“糟糕,我忘记把舒唐的生日礼物带来了!”

      舒唐知道,最佳答案应该是先适度埋怨一下萧依宁,再装作迫于友情无奈原谅了对方。可是她现在没精力陪萧依宁演戏,她刚刚发现,公共自行车被人骑走了。

      “今天是舒唐生日?”刚结束一通电话的魏子问道。

      她摆了摆手,“没事,我不过生日的。”

      无论此话是真是假,至少给了众人一个阶梯,不会顺杆下的都是傻子。

      临走时,舒唐与魏子是同一个方向。

      说来也巧,如果公共自行车没有被骑走,舒唐理应和萧依宁走一条路。如果魏子之前没有接一通电话,那她的机车后座上现在应该坐着郑娉婷。机缘种种,促成她们去往同一个方向。

      “你去哪?”魏子问。

      “地铁站。”舒唐答。

      魏子应一声。两人又沉默。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手里明明推着一辆机车的魏子,却自愿用双脚和她一起走路。可是她没问,她隐隐觉得,这样的问题会触及隐私。

      夜晚渐渐释放它的颜色。半块月亮垫在上面,更加显得油黄。周围一些白点,散落不均,是星星,忽明忽暗的,犹如某种意味不明的密码,一下一下鼓动她的心。

      舒唐不时偷偷打量左手边的魏子。

      通常,萧依宁一段恋情的结束往往伴随一段新恋情的开始或孵化。但魏子是个例外。萧依宁在与她什么都不是,甚至暧昧都算不上,完全是单方面倒贴的阶段,毅然决然与冯其分了手。

      诚然,魏子的外形很优秀。浅咖色的T恤,圆形领口盛着两弯锁骨,穿着牛仔裤的双腿又长又直。

      国外曾有一段时间十分流行中性女模特。尽管魏子留着及肩发,气质却如出一辙。偶尔,尤其像此刻低头沉思时,周身气息也肃杀起来。

      可是还不够。

      能让萧依宁打破一贯恶习的人,不可能仅凭什么锁骨,腿,或者雌雄莫辨的气质。

      “祝你生日快乐。”

      “什么?”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可惜没有生日礼物。”魏子遗憾地皱皱鼻子。

      “没关系,我不过生日,而且我还欠了你两百零六块。”

      “嗯?”

      “饭钱。”

      魏子醒悟,笑了一声,“那是我请你们的,不用还。”

      一般这种情况下,舒唐只用回一个“嗯”或者“谢谢”。此刻此刻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听见心脏正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勇气而震动,应着星星闪动的频率,接连撞击胸膛。

      要试试吗?

      “其实你帮了我。”

      试吧,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啊?”

      “刚才结账时,我本来就没有带够钱。”

      怎么样才能拉进与一个人之间的距离呢?

      “我在心里面一直祈祷,不要aa,不要aa,最好有个冤大头,然后你就站起来了。”

      不知所云。对投其所好的一窍不通直接导致了紧张下的一气宣泄,把真实想法一股脑地倾倒出来,确实让心里舒坦许多。可舒坦过后,在变幻莫测的寂静中,难堪也逐渐显现。

      完蛋了。果然,自己还是不行吧。

      “所以我就成了那个冤大头?”

      女生哭笑不得的口气使空气蓦然转折。舒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良久,愣愣回以一个四声的鼻音。

      魏子的声音带了笑音,“你很诚实。”

      “你很有钱。”

      魏子愣了一秒,垂下脸,两侧的肩膀逐渐耸动,像一阵一阵势头愈勇的波浪,互相击打出笑声。

      这个笑声,舒唐在耳朵里听过。

      女生终于忍住笑意,吸了吸鼻子,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可以请一顿八百多的饭,而且你住在萧依宁对面。”即使是租的房子,也决计不便宜。

      “嗯……应该说我赚的比较多。”

      舒唐一下子来了兴趣,“赚,怎么赚?”

      “画画。”

      “画画可以赚那么多钱?”

      “我应该不能蒙骗小孩子吧。”魏子笑着打量舒唐,“要加个前提,画的好才行。”

      “唔。”

      “既然你对我做了亏心事,那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魏子停下来,看着她,双手都用来扶那辆机车。在月光浸泡下,黑色的眼睛像两颗乌黑的陨石,一一击沉心头的星星。原来也有这种时刻,一个女生可以让另一个女生觉得安宁。

      “我们之前没见过,萧依宁看上去也没跟你提起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萧依宁也并没有拿她当朋友的事实。

      比起十一年不算少的相互慰藉,更多的,还是希望能把对方牢牢踩在脚下,一直,一直充当绿叶来陪衬自己的心情。

      舒唐的手机里躺了一条信息。

      来自同班的王思涵,想买萧依宁挂在咸鱼上的吉他挂饰,可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有时,很想终结这样复杂的友情。可终究不甘心。那些明里暗里扎过的刺,受到的欺骗,以及早就毁灭的期待,或许曾用一次撒娇,一句道歉,一个拥抱而粉饰,日子久了,总会被锲而不舍地揭开。

      溃烂在空气里。

      虽然外貌是上帝独赠宠儿的优势,可是机遇、性格、言语,如果每个都能把握住,多多少少也能弥补一点大洞吧。

      萧依宁能做到的,她其实也未必做不到吧。

      “梦见的。”

      “梦?”女生秀气的眉毛皱成一个匪夷所思的结。

      没有什么不同。

      “你相信吗?”舒唐看着魏子的脸,“我可能梦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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