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梁》林玄

21、第五

　　“苏苏，大剧院经理打电话来让你去一趟后台，有要紧事。”
　　武玄烨挂断电话一路跑着进来，甚至来不及穿过座椅到苏清逸身边，直接站在过道里对苏清逸喊道。
　　“有说什么事么？”武玄烨很少会有这么焦急的语气，苏清逸赶紧起身一个座位一个座位的串出去。慕名而来聆听慕尼黑爱乐的人实在是多，苏清逸特意订的中间位置反倒成了她出去的阻碍。
　　“不知道，但是经理语气很着急，你赶快过去！”
　　苏清逸好不容易串了出来，直接奔向后台跑去，从观众席去往后台最近的路就是从舞台上直接过去，经理已经安排好人手在台侧接应。

　　“经理有说是什么事么？”苏清逸一边跑一边问。
　　“不知道，经理只让我来接你。”工作人员一问三不知，苏清逸只好跟着他跑到了后台休息室。
　　“你进去吧。”工作人员打开门，里面站满了满脸焦急慕尼黑爱乐的成员，剧院经理正在和经纪人交谈着，看到苏清逸进来连忙把人带进来，顺手把门关严。

　　“苏苏，这位是慕尼黑爱乐的演出经纪人，安德里亚斯。爱乐的指挥突然晕倒，已经被送往医院，演出还得继续，你能不能顶上？”剧院经理也是满脸焦急，虽说指挥晕倒和他没有关系，但是他要保证演出正常进行。
　　而剧院附近唯一能找到的指挥就是苏清逸。
　　三言两语苏清逸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用熟练的英语和慕爱的演出经纪人交谈起来。

　　“你好，我是苏清逸，国家音乐学院指挥系研究生，曾指挥过两年国家音乐学院的交响乐团，也曾在中国交响乐团和日本NHK交响乐团实习。”
　　“我之前见过你，你有来过慕尼黑对吧？”安德里亚斯握上苏清逸的手，“这首曲子你之前指挥过么？”
　　“是的，我有拜访过贵乐团。这首曲子我没有正式演出过，但是在中国交响乐团领过几次指挥。得知你们要演奏这首曲子，我特意把你们在七年前演出的视频翻出来重温了一遍。”

　　“我要提醒你，你没有时间和我们磨合，你只有一次的机会。一旦你失败，你未来的路会比我们要难走很多。我记得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家。”他要把事情的严重性讲清楚，不能让她糊里糊涂的接下这个挑战，哪怕她会因此退缩。
　　“是的，我有信心完成它。”
　　“靠你了。”经纪人看着小姑娘坚定而专业的目光，不知为何安下心来，郑重地把指挥总谱交给了她。

　　谢天谢地，苏清逸感谢自己碰上的是安德烈指挥，他的指挥稿以满篇的标注而闻名，这让她拿到稿件匆忙上台时也不会犯懵，也正是如此她才有自信接下这个挑战。
　　直接翻过上半场演奏过的曲目，下半场只有一首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
　　这首曲子在校园内很少有机会演绎，甚至许多实力不够的乐团都不会轻易触碰，但苏清逸并没有因此忽视它。作为西方音乐史上的重要作品，柴可夫斯基的代表作之一，苏清逸曾研究过多位指挥家的版本，其中安德烈的版本也在其中，因此不算陌生。
　　她直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认真的读着安德烈指挥的小贴士。

　　“真的要让一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姑娘来指挥我们么？中国人有乐感么？”说话的是一位说着德语的白人小哥。
　　苏清逸虽然不会说德语，但小的时候和父亲在德国生活过一段时间，能听懂几个单词，拼凑出大概的意思。知道这位小哥是在质疑她的资历。
　　乐团其他人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表达了他们的不信任。
　　时间紧急，苏清逸可没有闲心和质疑乐团成员扯皮。

　　“啪”的一声合上乐谱，苏清逸站起来正视经纪人，口吻严肃。
　　“你们现在只有三个选择。第一，不用指挥，你们自己上去跑火车；第二，取消下半场；第三，我来指挥。但是，我指挥必须所有人都听我的，不希望听到任何一个人对我的质疑。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来该你们做出选择。”
　　苏清逸递出谱夹。
　　“你选择哪个？”

　　以慕尼黑爱乐乐团在国际上的地位，恐怕很少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和他们的乐团经纪人讲话，苏清逸算一个。
　　经纪人看都没有看那位小哥，坚定地说道，“在演出结束之前，你就是正式指挥。”
　　“OK。”苏清逸收起谱子转身对剧院经理说，“麻烦中场休息再加十分钟的时间，顺便帮我找一套合适的衣服，S码。”
　　剧院经理答应下来出去张罗。苏清逸这条裙子确实不太适合上台。

　　“有排练的录像么？”
　　“有。”拉小提琴的女乐手在手机里找到了一次排练的视频。
　　“茱莉亚，你真的要让她来指挥我们么？”德国小哥难以置信，他们的小提琴首席居然真的会容忍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来指挥他们？即便是没有指挥，他们也未必不能完成，毕竟小提琴首席也算是半个指挥。
　　“你闭嘴！我可做不到一边演奏自己的部分，一边数着拍子，还要一边盯着你有没有进早。”
　　时间紧任务重，茱莉亚也是个暴脾气，怼你没商量。

　　苏清逸再次坐下来，对照着视频一路加速看完了全谱，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概念。在女乐手的帮助下也记住了被安德烈标注出来要特别注意的几个人名。
　　闭上眼睛，快速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曲子和细节，苏清逸长吸了一口气合上曲谱，示意乐团可以上台准备了。
　　“弗洛里是吧？希望你能在第二乐章第三段时抬头看我一下，不要随意的进入。”临出发时，苏清逸给挑衅她的乐手留下了衷告。

　　剧院经理送过来演出的服装，一件黑色单肩修身长礼服，最普通的款式，苏清逸换上刚刚好，就连鞋子也细心的配齐了。
　　苏清逸走出化妆间，等待了二十分钟的观众正在对乐队的入场报以掌声。主持人站在最前方念着匆匆写好的串讲词，观众席对于更换指挥的事情议论纷纷。
　　指挥是一个乐团的灵魂，每一位指挥都有其不同的风格，尤其像安德烈这样和慕尼黑爱乐合作了多年，彼此身上都有对方浓重的烙印。苏清逸匆匆接手，只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要完成的却是《第五交响曲》这样长达五十分钟意义非凡的鸿篇巨制，听起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武玄烨在台下心都揪起来了，没想到剧院经理说的急事是这个，而她亲手把自己的好朋友送到了悬崖边。
　　临危受命，成了，她是救场英雄；败了，以后指挥这条路怕是很难走了。
　　一步之差，命运就会彻底的改变。
　　她有些后悔和苏清逸来听这场音乐会，但即使不来又能怎样呢？或许命运已经安排好了如此，哪怕她们没有买票入场，从酒店到剧院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苏清逸依然会被叫来救场。
　　听着周围人的讨论，武玄烨只能暗自祈祷，她神勇无比的苏苏能够化险为夷，战胜命运，漂亮的完成这场演出。

　　“有请青年指挥家，苏清逸。”
　　听见自己的名字，苏清逸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换上得体的笑容走上舞台，向观众和乐手致意。
　　台下的掌声略显迟疑，显然从一位德高望重的国际指挥大师骤然换到一位初出茅庐的新手落差巨大，即便这位新手最近声名鹊起。但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可不是谁都能带的动的，就连安德烈都是四十岁以后才第一次在正式演出上演出该曲目。
　　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行么？

　　苏清逸踏上指挥台，将乐谱打开放平，再次闭上眼睛深呼吸后，拿起了那根如有千斤重的指挥棒。
　　她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手里的指挥棒就是她的平衡杆，一旦失败她在指挥这条道路上将会万劫不复，这场失败的指挥将成为她一生的污点。
　　安德烈的手札就像是路牌，方向已经标明，能否步步为营站到最后，就要靠她自己了。机会给到她面前，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茱莉亚坐在中间，胸前抱着她的小提琴，微笑着为她打气。单簧管首席迪伦神情严肃，向她点头示意。乐团大部分的人也都是看向她的。
　　历史上，被乐团晾在一边的指挥不在少数，她很幸运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天时地利人和，她最起码占了一项人和，这边已经足够了。
　　抬手起势，灯光打在她的手心，反射出盈盈的水光。

　　单簧管领衔序奏，忧郁而沉重的引入了“命运”的主题。
　　《e小调第五交响曲》，是俄罗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写于1888年的作品，和第四、第六交响曲合称为“悲怆三部曲”。其中《第四交响曲》名为“命运”，《第六交响曲》名为“悲怆”，唯独《第五交响曲》没有名字。
　　但是和名为“命运”的《第四交响曲》相比，第五更加强调自我的命运，曲式也更加复杂，展示出作曲家与命运的纠缠与抗争的过程。

　　苏清逸的双手引领着音律有节奏的挥动，指挥棒在空中挥舞出命运的形状。
　　武玄烨在台下双手合十紧握在一起，紧盯着台上那个黑色的背影，不漏过一个音符。分散在场内的绕梁成员也都紧张地看着台上，内心默默祈祷苏清逸可以不出差错地完成。
　　剧院经理和乐团经纪人站在台侧，看着苏清逸坚毅的侧影，黑色的礼服凸显出女性姣好的身材，披散的长发几乎和礼服融为一体。被长发遮掩住的，是苏清逸止不住的汗水。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下半场取消的准备。”安德里亚斯说道，“为了慕尼黑爱乐乐团的名誉，哪怕要付违约金我也毫不犹豫。”
　　“但是你选择了她。”
　　“是的，说的难听一点，我不会让乐团来背演出失败的黑锅。她站了出来，那么成功了，荣誉是她的，失败了，批评也都属于她，我们只是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指挥。”安德里亚斯转身看向剧院经理，欧洲人特有的蓝色眼眸像是贝加尔湖的水。“是不是很卑鄙？”
　　剧院经理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没有理会他。

　　“但是我相信荣誉会属于她的。”
　　“你很相信她？”剧院经理终于分给安德里亚斯一点注意力。
　　“是的。我说过，我之前见过她。那时候她还在选择要去哪里念大学，我劝说她留在德国，并且可以在慕爱跟随安德烈学习，安德烈也非常看重她的天赋和才华。但是她拒绝了。”时至今日，安德里亚斯的语气里还是满满的惋惜。
　　经理震惊了，“居然真的会有人拒绝慕爱的邀请。”
　　“是的，我们说服了她父亲，但是没能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