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落雪在咸阳》纸上清风

3、公子如玉，美人绝色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燕心便急急穿衣晨洗，伴着咸菜喝了些稀稀拉拉的米粥后早早奔去清竹殿。

　　本以为她是第一个到殿的人，谁料推门见到已有一人端坐在学案前正温习书卷。

　　慵懒的阳光透过半遮半掩的窗子洒落到小公子身上，错觉般给他的白衣周围镀上了一层流金色的光晕，小公子眉目清秀如山水，狡黠的眼睛玲珑似月，他大不了燕心多少，半梳的发髻上戴着一支银簪束发，其余的墨色发丝柔顺的尽数散落在肩头。

　　被小公子这般盯着，燕心有些发懵，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处，僵持了片刻后，燕心才慢吞吞的鞠躬行礼：“公子哥哥。”

　　姬职看着燕心的身子微微颤抖，搁下手中的书卷，轻声道：“你……别害怕。”

　　燕心的小手摸到门框便像捉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却跟着重重的点点头。

　　“进来吧，夫子将你的学桌放到我身边了。”说着姬职白皙的手指了指左边的位置，燕心抬起头，果然看见一面干净的学桌放置在他身侧。

　　燕心眼神一动，低着头急忙走到她的位置，安分规矩的跪坐下，掏出怀里的破竹板跟泥石头小刀放到案上。

　　“这些便不用了，夫子今日会分予你书卷。”

　　“要的要的，学写字用的。”燕心挠挠头，咧开一生硬的微笑

　　“写字？用笔墨写便好了，用一个泥石头小刀刻字多繁琐。”姬职忽然笑道：“昨日我看你的字，甚至杂乱，用笔墨写到底是方便。”

　　燕心闻言不自在的咬咬唇，小声道：“我……没有笔墨。”

　　“没有？”姬职停了停，又重新露出温暖的笑意：“等夫子讲完学，我把我的笔墨给你好了。”

　　“不行不行。”燕心连连摆手：“我怎能拿公子哥哥的笔墨。”

　　“你都喊我哥哥了，再者，你是我王妹，哥哥给妹妹东西，天经地义。”

　　几句话听的燕心一阵狂喜：“也是也是，公子哥哥说的在理。”

　　姬职的笑具有感染力，就想天上的太阳般耀眼夺目：“是吧。”

　　“对了，公子哥哥，心儿要如何称呼你啊？”

　　“嗯……你便唤我职哥哥吧。”

　　“哈哈，职哥哥！职哥哥！”燕心很快便与姬职熟悉起来。

　　过了几刻，公子们也都陆陆续续进来，有的依旧是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慢吞吞的跪坐在学桌前，而有的却风风火火的赶来，纷乱的发丝还未落下，甚至还未跪坐稳，就匆忙摊开书卷温习。有时会有几位公子低声交谈几句，但更多的是各自看各自的书卷。

　　夫子来时顺手将新书卷放置在燕心学案上，走到的前方正中央的讲案后跪书卷道坐下，而后扫视了殿内一圈才展开书卷道：“今日学些轻松的，拓宽公子们的见闻。”

　　“哦？夫子可是又要学射艺吗！”后排的一位公子忙着问道，顷刻没了昏昏欲睡的神态。

　　夫子的手规放在膝上摇头道：“非也，今日学《庄子·逍遥游》。”

　　那公子顿时像干扁泄气的纸灯缩回身子，大写的失望全然写在面上，一点精气神都未有。

　　“貌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啊，夫子说的可是姑射神人？”姬职右侧的公子喜笑颜开道。

　　夫子点头：“见识渊博，可教也。”

　　“以前曾听母亲提过几句，但细节之处我却记不大清楚。”公子不好意思道：“只知姑射神人是掌管降雪的仙子……常形容性冷的美人，望之以为貌姑射氷雪人也。”

　　“呦，你还挺风雅。”他身后的人戳戳他的背道：“还未到娶亲的年纪便美人美人的，哥哥好兴致。”

　　“你……休要胡言，我本就是就事论事而已。”那公子憋的脸颊飞红：“根本未曾想过什么女子什么美人。”

　　“那你脸红什么，你看你，心虚啦。”

　　“好了，勿要戏言。”夫子未恼反笑：“安公子说的无错，况且今日本就是拓宽诸公子见闻，谈论风情也未尝不可。”

　　燕心在一旁揣着小手听学，心满意足的很，殿内殿外不同便是不同，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学起来更轻松，燕心还未听够夫子便讲完了今日的内容。

　　姬职果真交于她笔墨：“你便用这习字，没了墨再向我要，我帮你带来。”

　　“谢谢职哥哥。”燕心接过毛笔拿筷子似的将整支毛笔握在手中在学桌上来回比划了几下。

　　姬职眼见于此，眉头微皱：“心儿，你为何这般执笔？”

　　“这个……”燕心轻咳一声：“我……以前未执过笔。”

　　“无碍，我教你，你很快便学会了，你看，这样拿。”姬职颇有耐心：“手指这样放……嗯……对……很简单对吧。”

　　斜日偏西，清竹殿内仍在习书的几位公子这才两两三三散去，差不多这个时辰王后宫中的公主们也快离去，少年踏门进来时，有小公主偷偷打量他，闷嫩声嫩语行礼道：“太子哥哥。”

　　太子也并未理会，径直而过，眉宇间带着与外表不相衬的傲气，猛然一看，凌厉的眸子与姜王后的眼睛别无二致，连下巴都一样削尖高傲。

　　“平儿，你今日回来的很早。”姜王后阁下手中的红檀木盒子，妖治的眉眼缓缓抬起，眸色深的宛若不见底的深潭。

　　少年跪坐于案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而然的剥开柑橘：“夫子今日授教风雅，学业不比平日繁琐，所以回来的早些。”

　　姜王后点点头，向服侍的女婢递了个眼色，女婢便将一樽雕刻金色龙图腾的酒壶置于桌案，姜王后严肃的神情渐渐缓和，笑起来若冰雪解冻，春光明艳：“平儿，这是你舅舅从齐国特意给你带来的九尊飞龙酒，你年纪尚小，饮不得烈酒，而这九尊飞龙中伴有菊花，苦茶去味儿，另外还加有梨片，五味子，枸杞使得酒味清冽，香甜可口，亦还有提神醒脑之效。”

　　姬平眉眼未抬：“平儿不爱饮酒，即使如此醒神之酒，那便留于母后喝。”

　　“这酒是齐国有名的酿酒师苏野子所制，连王族求饮都要等上月余，你舅舅也可是等了足足两个月才捧得这美酒，更有甚者穷其一生都难得畅饮此酒，平儿当真不喝？”

　　“母后。”姬平将剥好的柑橘掰开一半放到姜王后面前的果盘中：“平儿想问您一件事。”

　　“你啊，总是岔开母亲的话。”姜王后轻叹道：“问吧，何事？”

　　“燕宫里有位心公主，既是公主，为何不与母后宫中的那些公主们一同习书？”

　　姜王后先是一怔，旋即又恢复淡漠的神态：“你问母后这个作甚？”

　　姬平见惯姜王后论及正事时不苟言笑的眉眼，索性也不愿再多问惹事，又开始低头剥橙红的柑橘：“随口一问，母后不想说平儿也不想知晓。”

　　珞儿回到润雪宫时，燕心还在捧着书卷习书，瘦弱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拉的很长，闻到饭食的香味，燕心立刻放下书卷惊叫道：“珞姑姑！你给心儿带紫米粥啦！”

　　“心儿的鼻子可真灵，姑姑闻着这所有的粥都一般味道。”珞儿将饭食盒子放到案上，取出松软的白米饭，简香的炒青菜，与紫米粥一同摆放好后又提起一篮柑橘放到塌上。

　　“哇，姑姑，今日你带来了好多柑橘！”

　　“太子爱吃柑橘，宫里这次进的柑橘多，给王后宫中送去后还留了大半，正巧心儿也爱吃，姑姑便多拿了些。”

　　心儿搓搓手，拿起筷子低头伴着青菜往嘴巴里扒饭，珞儿看到案便的笔墨便不经意问道：“这也是夫子给心儿的？”

　　“不是。”燕心口中塞满饭食，吐字不清不楚：“是职哥哥给我的啊。”

　　“公子职？”

　　“嗯，是职哥哥。”燕心腾出手也给珞儿递了木筷子：“姑姑，你快吃，我们一起吃。”

　　珞儿接过木筷子，将自己碗中的白米向燕心碗里拨：“心儿长身体，多吃点。”

　　“心儿能吃饱，姑姑不用给心儿了。”燕心咽下嘴巴里的饭食：“姑姑你知道吗，今日夫子讲学我印象最深的是逍遥游。”

　　“那心儿同姑姑说说，逍遥游写了些什么？”

　　“貌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仙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却使物不疵疠而五谷熟，讲的是姑射神人，夫子说姑射神人是掌管降雪的仙子。”

　　珞儿剥了手中的柑橘递到燕心手中“是啊，人间四季都有执掌的仙人。”

　　“姑姑，我听说母亲逝后燕国的大雪便停了，而来年燕国粮作丰收，姑姑你说母亲是不是就是姑射仙子？”

　　珞儿没曾想燕心会这般问，怔了会儿神，而后笑着抚摸燕心的小脸儿：“如果夫人是仙子，那心儿是什么呀？”

　　“如若母亲是仙子……”燕心忽然咯咯笑道：“那心儿就是小仙子。”

　　“对了，再奖励个柑橘给心儿吃，心儿乖，要好好听夫子讲学。”

　　“心儿记住了，来，姑姑，我们一起吃。”

　　时间在习书中一晃半年过隙，大多时候夫子讲百家之道，夫子看重兵家，常以姜子牙的作为与公子们论述兵家要义，姬职素来彬彬有礼，更喜儒家，太子姬平虽时时傲慢，目中无人，却出乎意料的偏高兼爱非攻的墨家，而不同公子们也各有各的心向，因而夫子出同一道题，公子们各执一词观点不同时常争论不休。

　　有的公子脾气急，辩论激烈时连午饭都不回去吃一直争执到黄昏散学，若不是宫中规矩，怕不是都要打起来，而每每此时夫子都只言诸公子都对，所以不分胜负是常事。

　　今日诸公子又是来势汹汹，准备再争论个你死我活，夫子却笑言：“今日不必，天高云卷，花好树香，最宜论雅。”一句话打发了公子们。

　　有公子低声抱怨：“每次到紧要关头夫子总论情论雅的，据我所知，夫子都这么老了都还未娶亲呢……”

　　夫子似是未听见，亦或是听到了不理睬：“硕人其欣，衣锦褧衣，齐侯之字，卫侯之妻，东宫之妹，刑侯之姨，谭公维私。”

　　夫子还未念完，只听傲骨的声音接下，燕心随声望去，但见姬平欣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的敲着学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燕心背后此时正有低语交谈的公子：“河水洋洋，北流活活，这说的是有名的齐国美人庄姜。”

　　“我未曾听过此诗，当真这是专门写一女子美貌所作的诗？”

　　“王后与庄姜同出身齐国，王后生得美艳动人，庄姜定比王后还美上七分，你瞧太子他长得不像燕人，倒很像齐人，男生女相。”

　　“嗯……是啊，燕人的审美应像职弟这般吧。”

　　听闻这番话，燕心便也偷偷打量他，姬平与姬职眉眼间有一分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姬职面容俊秀英气逼人，姬平却唇红齿白，细看之下倒真如宫中的公主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