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月藏海雾

14、宴会

　　顶楼的花房还是个简陋的休息室，只零散摆了几张沙发，胜在安静，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能俯瞰到大半个新区的地貌。

　　陈晨忍着恐惧，紧紧抓着窗边放置着的花架。

　　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外车水马龙，行人如梭。

　　s市的繁华，湮没了多少痴情人。

　　陈晨脱了高跟鞋，撩开长裙的裙角，盘腿坐在透明玻璃窗前。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范南林沉默，也学着陈晨的姿势坐了下来。

　　“可笑的是，我居然真的想过，只要能在张祁安身边，哪怕是做陆明嫣的替身。”

　　范南林什么都没说，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轻轻裹在陈晨身上。

　　顶楼这间温室里种满了绿植，中央有一个换气的排扇，所以室内温度相较于宴会厅低了很多。

　　陈晨并未拒绝，他们静静的并排坐着，低头看着s市的璀璨霓虹。

　　“三年前，我来s市，并不只是因为你那一番话。”

　　“决定跟你在一起时，我就把他放下了，我拒绝自己关注他的任何消息，我以为，我真的把他放下了。”

　　c市距离b市不远，陈晨有时候周末会坐高铁过去，若忙起来，就发个视频，只是每次，范南林都是一副嬉皮笑脸报喜不报忧的模样。

　　陈晨见过他工作时候的样子，严谨自律，要求极高，自然知道他真正的生活状态。

　　那时他正处在事业的关键时刻，工作上忙的焦头烂额，时常加班。又一个人住在出租屋，懒得动手收拾家务。

　　尤其听到戚嘉说，他有次直接晕在了屋里。重感冒发烧四十度，自己都不知道，还硬撑着工作了一晚上。

　　陈晨不是木头，他们又是正常的男女朋友，自然心疼。

　　花了一番功夫，说服了爸爸妈妈，想要辞职去b市照顾他。

　　临行前，突然得知张祁安和陆明嫣分手的消息。

　　“你知道的，我高中时为了跟上张祁安的脚步，学习十分刻苦，有满满一书柜的笔记，为了缅怀过去，我发了个朋友圈。”

　　“张祁安年少时期，不仅学习好，整理笔记也十分得心应手，我们班几乎所有人都看过他的课堂笔记。”

　　“我没想到，在朋友圈的评论区，会得到他们分手的消息。”

　　“我犹豫，挣扎，整理笔记时，又发现了一张纸条。”

　　“就是因为那张纸条，我才发了你看到的那条微博。”

　　“也是因为那张纸条，我才来的s市。”

　　范南林不必问，也知道那张纸条跟张祁安有关。

　　他们同桌一年，张祁安心思缜密，聪慧早熟，不仅恰到好处的维护着陈晨的自尊心，还不留痕迹的帮助她融入集体生活。

　　少女陈晨喜欢上张祁安，几乎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

　　范南林原本对这桩暗恋，不甚在意，他以为陈晨爱上的只是她心目中美化过的张祁安。

　　谁年少时期没有暗恋过温柔又贴心的男生呢。

　　只是，他没想到陈晨的暗恋会那么根深蒂固，经年未见，那人甚至已经有了新的爱人，她也坚贞不渝。

　　“写了什么？”

　　时过境迁，范南林只是随口一问。

　　“他说，他喜欢我。”

　　范南林摇头苦笑，原来竟是如此。

　　年少时的暗恋，原来竟是两情相悦。阴差阳错彼此错过，她怎能不心生不甘。

　　“可他现在不爱你了。”

　　陈晨点头，“我知道。”

　　“我只是想试一试，他还能不能重新喜欢上我。”

　　范南林想告诉她，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你试了三年，结果呢？”

　　陈晨不再说话，有时候，她不是固执的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只是，她还是喜欢他。

　　她总想等一等，说不定，张祁安就忘了陆明嫣，重新喜欢她了呢。

　　或许，他永远也忘不了陆明嫣，可她等在原地，他总有一天能看见她的。

　　手机铃声响起，是催促范南林下去的，“走吧，开始了。”

　　范南林是分公司负责人，需要上台讲话，陈晨看着他端了一杯红酒，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的走到高台之上，微微低头注视着在场的来宾。
　　然后，镇定自若的发言，风采较之大学时更甚。

　　一番激情澎湃的发言结束，几位客户围了上去，范南林似乎天生为了这种场合而生，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陈晨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拿出手机，跟马婷婷聊微信。

　　赵覃的学校今晚有校庆舞会，全都是青春靓丽的女学生，满脸的胶原蛋白，一颦一笑都洋溢着热情，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深陷其中。马婷婷将自己打扮一番，雄赳赳的赶过去，美名其曰保护赵覃，免他惹个老牛吃嫩草的流言。

　　马婷婷：张经理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张经理负责的销售部，一共十九个人，半数都是刚毕业的小年轻，凑热闹还行，实在无法喝酒应酬。能上的几个，不是因为出差，无法赶回来，就是病假，还有就是马婷婷顶风作案，年会开始前豁出一切的请假。

　　陈晨抬头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张经理的人影。

　　“被你气的不来了？”

　　马婷婷：怎么可能，今天那么多优秀男士在场，还有众多潜在客户。就是孤军奋战，张经理也得在场。

　　陈晨又仔细找了一圈，仍未看到张经理，就连张祁安也不知所踪，倒是他公司的谢曲跟个美女聊的火热。见陈晨看过去，还隔空热情的回了个笑容。

　　陈晨拿了些小点心：校庆怎么样？

　　马婷婷：无聊死了，每个人都有固定座位，就大学校礼堂那种，不仅不方便进出，灯光也是一言难尽。台下再活泼靓丽的小姑娘，上了台，也显不出漂亮来。

　　陈晨揶揄她：赵覃表现如何。

　　马婷婷：他，纯粹的欣赏吧，不过，我发现他工作中还挺严厉的，学校里的小女生都不敢跟他多说话。

　　陈晨：所以心放肚子里了。

　　俩人又东扯西扯的聊了一会儿。

　　“陈晨，好久不见。”

　　来者名叫谢曲，张祁安的大学校友，外貌一般，情商奇高，由于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甜嘴，情场上无往不利，这些年撩过的妹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谢曲端着一杯红酒，示意陈晨往边上让让，然后陷进沙发，抿了一口红酒，翘起二郎腿，漆黑锃亮的皮鞋上，赫然一个高跟鞋印。

　　“你跟祁安怎么了？”

　　“嗯？”

　　谢曲抬着下巴，往休息区斜对着的阳台方向指了指，“这家伙最近不要命的工作，还整天板着脸，一副谁欠了他八百万的模样。”

　　阳台上不仅有张祁安还有张经理，他们看起来相谈甚欢，两人碰过杯子之后，又各自一饮而尽。

　　张经理精心做了发型，披散着微卷的栗色长发，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又妩媚。笑起来，颊边还有一个深陷的梨涡。

　　“我不知道啊，我们一直就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谢曲轻声笑，“在我面前，你还隐瞒什么。”

　　陈晨抿嘴不言。
　　张经理似乎有些冷，端着酒杯独自走了进来，昂着下巴，妆容精致优雅，炽烈的灯光衬得她肤如凝脂，包裹在紧身红裙里的火辣身材更是魅惑动人。

　　陈晨收了视线，转移到手里端着的小蛋糕上面，执勺挖了一口，冰凉微甜的口感。
　　她不爱甜食，吃在口中只觉有些发腻。

　　“祁安这人，比你还固执，认定的事，几乎很难被人改变。”

　　谢曲盯着阳台上的张祁安，说出这么一句不找边际的话。

　　陈晨放下小蛋糕，银质的小勺子和托盘碰撞，发出悦耳的瓷器脆响。

　　起身，到最近的餐台，陈晨替自己也拿了一杯红酒。微甘的液体入喉，给身体带来短暂的享受。

　　陈晨重新坐回沙发，瞥了一眼谢曲脚上的印子。

　　“你倒是潇洒，今晚伤了不少女人的心吧！”

　　谢曲不甚在意的摇头，“人生短暂，及时行乐嘛。”

　　公司男多女少，今晚来的嘉宾也大都是男士，所以策划部请了最近十分火爆的一个少女团体。

　　宴会的高潮部分就是她们出场跳舞之后会抽一位幸运观众，上台互动。

　　陈晨指了指台上，七八个正穿着短裙跳舞的女孩，“赏心悦目吗？”

　　谢曲抿了一口酒，“几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出场费居然是我一年的工资。”

　　陈晨噗嗤一笑，突然反应过来，盯着谢曲鞋上那个细细的高鞋跟印子，“怎么，吃了闭门羹？”

　　台上的少女粉衣白裙，蹦蹦跳跳十分有活力。
　　陈晨看了不觉心生爱慕，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漂亮又自信，确实有任性的资本。

　　抽奖环节开始，第一次抽中的号码，是个十分吉利的数字，88号，可是迟迟无人上台。

　　杜林兼职今晚的主持人，笑着打趣过去，让那位看起来是女团队长的姑娘又抽了一次。

　　上台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陈晨此前未见过，白衬衣搭配牛仔裤，十分少年气息的装扮，上台之后也有些羞涩，和台上的女孩子拥抱之后，整个脸都红了。

　　谢曲笑骂，“没出息。”

　　陈晨扭头，“那要是你呢？”

　　谢曲惋惜道：“可惜不是我啊。”

　　“不过，你不好奇，第一次抽中的是谁？”

　　抽奖盒子里的号码牌，是按照入场顺序，给每个人都发了的。

　　宴会最接地气的部分是年终抽奖，奖金数额很大，范南林又还在，集美的人自然全部都在。

　　“哪个已婚的来宾吧。”

　　谢曲摇头，视线转向从阳台进来的张祁安身上。

　　“你说他是不是最近想钱想疯了，接了一个乌龙混杂的大家族遗产案就算了，现在又非要当你们总公司的什么法律顾问。”

　　“集美总部正在更新换代，他这个时候掺进去一脚，总让我觉得有些年少轻狂的意味。”

　　陈晨这才想明白，谢曲是怕张祁安意气用事，损害了公司利益。

　　“你想多了，此事跟我无关。集美总部的事，我不懂，工作上的事，他从不感情用事，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谢曲笑着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这人啊，没什么能力，就指着这个小公司支撑我花天酒地呢。”

　　“不过，陈晨，你当真不知道？”

　　陈晨回头凝视谢曲，眼前之人依旧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话只是随意提起。
　　不过，陈晨知道，谢曲专门过来找她聊天，应当不只是为了张祁安做集美法律顾问的事。

　　“祁安之前接的遗产纠纷案，委托人是明嫣。”

　　陈晨低头，只知道陆明嫣嫁给了一个富二代，没想到竟非普通的富家子弟。前些日子见她，开着豪车，穿着打扮贵气逼人，想来案子是赢了的。
　　不过，陆明嫣的事，张祁安又怎会不竭尽全力。

　　“明嫣一开始找的是我，只是这种案子，祁安比我擅长。”

　　“不过，依我看，他俩之间应是没什么了。”

　　谢曲见陈晨毫无反应，坐直身体，兴味盎然，“怎么，你终于放弃他了？”

　　陈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然没有，那你最近在别扭什么。祁安过了年就快三十了，如今事业有成，是该成个家了。你们赶紧结婚，生个孩子，我也能做干爹了。”

　　“结婚？”

　　“对啊，前几个月他从公司账上支了一大笔钱，在景安花园买了个大房子，我有一天见他桌上摆着的图纸，还设计了儿童房，他亲口说是未来的婚房。”

　　“你不知道吗？”

　　谢曲走后，陈晨呆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张祁安要结婚了。

　　这些年，他放不下陆明嫣，她一直等着。

　　可，他居然要娶别人了。

　　陈晨摇摇晃晃起身，走向再次进入阳台抽烟的男人。

　　站在他身后，默默盯着他打了些许发胶的后脑勺。

　　“你要结婚了吗？”

　　张祁安掐灭烟头，没有回身，算是默认。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那么那么的喜欢。”

　　张祁安回身，皱眉，“陈晨……”

　　“你真的已经忘了吗？忘了她，要和别人重新开始吗？”

　　陈晨仰头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高大英俊，渐渐和记忆里的少年重合。

　　可高中时期，张祁安对她不是这样的。

　　那时，陈晨听不懂他的讲题思路，他会揉着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弄乱，恶狠狠的说，你怎么这么笨，语气是满满的不耐烦，可陈晨抬眼看过，他眼里是有笑意的。

　　从前的他，从未拒绝过她的靠近。

　　宴会厅到了新年倒计时的环节，里面人声鼎沸，很多人都兴奋的跟着钟声倒数。

　　自尊心不允许她向一个男人祈求爱意，更是无法开口询问一个早就错过的，变心的真相。

　　“张祁安，新年快乐！”

　　陈晨忍下眼里的泪，转身。

　　张祁安是陈晨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无论十六岁，还是二十七岁，他永远都会不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