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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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天色暗了，府内掌起夜灯。烧灯油便是烧钱，像焦家这样的大户，灯色是连院角也能照亮的。下人们在各个院子和房间内进进出出，忙碌着筹备大喜之日所需。黑绸滚金边，缀了红穗，一条条挂上屋檐门窗。南疆风俗尊玄为上色，喜庆日子，只有稳重的颜色配得上。
从下聘到接新娘子进府，得在十五日之内。之前焦灵自作主张跑去北疆寻绿影，焦家的聘礼一直按着没敢下，怕延了时日坏了祖宗规矩。现如今他回来了，也当着祖宗牌位下跪认错，转天焦麟便命人给亲家送去聘礼。
许定的新娘是凤凰寨的四小姐，名唤火凤。本家姓离，然南疆女子不可用家姓，这四小姐因着生母得宠，她爹给她起名时执意用了凤字，意在不论将来嫁去何处，也有凤凰寨为她撑腰。
火凤比焦灵小一岁，本该十五进门，却是因焦灵不乐意，硬生生拖了三年。她哥离商看妹妹的婚事一拖再拖，年龄越拖越大，曾生过悔婚的念头。南疆的姑娘大多十四五成婚，过了十六还不嫁人都算老姑娘了。像绿影那样二十大几还不找婆家的，南疆鲜少有男子会再娶她。所以当初她北嫁的事焦灵未觉有异，直到亲自去了趟北疆，才发现事情远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他问过焦麟，对方没正面回复他，只道：“那是绿影想做，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若非对婚礼毫无期待，焦灵真得对绿影无法参加而倍感遗憾。三岁那年娘亲病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爹爱娘爱到骨子里，为妻子舍了满身的灵力继承家主之位，痛失爱妻令他一蹶不振，还患上了心痛之症，没过几年也英年早逝。焦灵未满十岁便父母双亡，最疼爱自己的师哥也不在了，身边只有大他七岁的绿影相伴，早已将对方当做母亲的替身。虽说绿影实为家仆，但他对她一向敬重，从来都以“阿姐”相称。
焦灵对女人的认知基本来源于绿影，温良贤淑，忠心侍主且有主见。听闻火凤上面三个哥哥，独独她这一个小妹妹，被家里惯得不成样子。抛开成了亲便无法再做御灵师不说，光是想象一下未来的生活他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以往只有他使性子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个人来要他哄，实难伺候。
“少主，你看这东海夜明珠多亮啊，置于房内，入夜后不必点灯油了。”
白扈的话，在焦灵那左耳进右耳出。他手里捧着份喜单，上面罗列了数十条大喜当日该遵守的组规，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让乌劾传信传了十来天了，却始终没有收到易云阳的回信，他这心里毛的跟长了草一样。
“少主？”
“嗯？”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哦，挺好，都挺好。”
“……”
若非东海夜明珠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白扈得把珠子砸焦灵脑门上。是，人在屋中坐，可心呢？新娘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没几日便要进门，新郎官却完全不在状态，若是让亲家见了莫不是又得生气。拖了人家三年，若非看在焦麟的面上，离商早翻脸了。
用锦缎裹起珠子收好，白扈对焦灵要求道：“少主，你以前怎么由着性子来都行，可成了亲你便是一家之主，该有的担当，得有。”
焦灵本就心烦意乱，加之对成家之后生活的焦虑，被白扈一说教脑瓜子都要炸了。甩手将喜单拍到桌上，他蹭一下站起来，没好气道：“又不是我要娶的！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既然做了决定，就别抱怨。”白扈才不吃他这套，摔摔打打的给谁看？“我没把易云阳的事捅到家主那去，已经算给你留了面子，若让他知道，怕不是得先打断你一条腿再杀了易云阳。”
“——”
焦灵气息一梗，贴到嘴边的话“咕咚”咽了回去。当年的沧河之役，偷袭北疆粮草队，本是南疆联军占上风，谁知一队铁骑突然杀到，个个武功高强以一敌百，瞬间逆转战情。事后得知，那队铁骑乃是北疆皇帝的亲兵护卫，内审司司衙。
派遣联军精锐偷袭北疆粮草队的是青龙寨当时的家主，也就是焦灵的父亲，焦灿的主意。他本意是断北疆粮草阻战火蔓延，却不想被探子泄露了消息，北疆皇帝将计就计，派出自己的亲军卫队打得南疆联军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作为联军之首的青龙寨所派出的御灵师死伤惨重，其中就包括焦灵的师哥洛佲。但洛佲不在所派名单之列，是为了去寻误入战场的焦灵而死。
那一日，得知洛佲的死讯，焦麟灵力炸裂，联军驻地冰封十里。有许多一辈子都没见过雪的南疆人，生平第一次见到鹅毛般飘落的雪花。白扈说，那都是焦麟的泪凝成的。焦麟无子，唯有洛佲和焦灵两个徒弟。旁人都说他当洛佲是亲生儿子那般疼爱，杀子之痛，岂非一个恨字能形容。但他天生无泪，哭不出来，只能让老天替他发泄满心的悲怆。
所以即便明确的知道沧河之役与易云阳无关，焦灵仍是无法理直气壮的当着师傅的面说出“内审司”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像三把刀捅在焦麟心口上，凡是和内审司沾边的北疆人，见一个，杀一个。头两年抓了个探子，身上搜出了内审司的牌子，押至焦麟跟前，连审都没审，当场冰锥穿胸。
焦灵不恨顶着内审司名头的北疆人，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要恨也是恨自己连累师兄丧命。虽然易云阳有时会耿直到发傻，可为人坦荡磊落，以善为本，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但正如白扈所说，要是让焦麟得知他和内审司司衙交朋友，打断一条腿算轻的。
现下唯盼易云阳平安顺遂，莫教离恨天夺了性命。
思虑至此，焦灵坐回到椅子上，重新拿起喜单，边看边故作随意地问：“老白，你说易云阳能找着解毒的法子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下的蛊，找谁便是了。”白扈幽幽叹了口气。他敬佩易云阳的为人，若对方真因此而丧命，实在令人惋惜。
焦灵又问：“你之前说这种蛊是逃去西域的南疆人练的，有什么故事么？”
“这个啊，说来话长，我记得有本——”声音忽然顿住，白扈斜楞了焦灵一眼，“少主，能不惦记他了么？人各有命，你有功夫替他操心，不如花心思把结亲当日的规矩都背下来。”
“我没惦记！这不是你提起他来了么！”焦灵急赤白脸地替自己辩解。
白扈不屑冷嗤：“可闭嘴吧，前些日子从你屋里飞出去的那只黑鸟，是他养的吧？”
“你怎么知道？”
“被狼牙抓着了啊。”
“啥！？”焦灵的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鸟雀之类的，但凡落在狼牙手里，能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乌劾被狼牙吃吃吃——吃了？”
“没，我看鸟腿上绑着信筒，叫他放了。”
“妈呀吓死我了。”
焦灵回手顺胸口。白扈看他一脸心惊肉跳的样，只觉好笑：“出于对你的尊重，我可没看信啊。”
焦灵耳根子一烫：“看就看呗，我也没写见不得人的东西。”
“哦对，说到见不得人的东西——”
白扈说着，从带来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递给焦灵：“我来主要是给你这个，你师傅交待的，好好看，别到了洞房花烛夜像根木头似的。”
只看了眼封面，焦灵顿时红透了脖子根，没好意思伸手——《花戏图》，驰名南疆的房术“巨著”。此书曾因过于写实而被封禁，现在流传在市面上的是改编后的版本，据说初版所剩无几。书商们若有幸收到，全都拿来当镇店之宝。焦麟给的这本就是初版，他小时候偷偷在师傅的书房里翻过一眼，着实给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震撼。
见他不接，白扈道：“不用不好意思，你都快成亲了不能什么都不懂。”
“我……我懂……”
“呦，谁教你的？”
“我多大人了能连这点事都闹不明白？”
“行，明白就好。”
该办的事办完了，白扈起身离开。等门关上，焦灵盯着放在桌面上的《花戏图》，皱眉拿过翻开。没翻几页，寒栗爬满胳膊。和小时候看的感觉不太一样，那会只觉着吓人，现在看，竟是羞耻万分。
——姿势真多啊……诶？这个是——
他“啪”一下合上画本，定了定神，又跟做贼似的轻轻翻开。没看错，是俩女的，再往后翻，俩男的的也有。
这作者还挺有研究。焦灵腹诽着，看了眼封面，作者标注“佚名”——嘿！都没好意思留真名。
忽然之间，他想起沉岳楼，想起阿橘，想起易云阳说过要替阿橘赎身的话，涨红的耳根倏地刷白，一巴掌拍上桌面——行啊老易，都他妈命不久矣了，你还有闲心惦记买株艳草！小爷真是被狗屎糊了眼，替你这王八蛋闲吃萝卜淡操心！
“下雨了下雨了！快搬些草席来把锦缎遮上！”
屋外传来仆人们纷乱的喊声和滚滚雷声。
与此同时，距离青龙寨百里之遥的九龙山上，一架马车缓缓行于盘曲的山路间。这是条官道，路面平坦，历经数代南疆人的开凿。倒是有比走九龙山更近的路，但马车不好走。铁锋骑着极星在前面开路，山魈骑枣花断后。九龙山有十八道弯，据说有山贼出没，仔细着点没错，别回头再被同行给劫了。
阿橘在车上晃得昏昏欲睡，车轮压过个石子，咯噔了一下，又被颠醒。腿麻了，他轻轻挪开易云阳枕在腿上的头，换姿势活动筋骨。这几日易云阳身上一直烫得吓人，此时抚过他的额头，终见热度有所退去，让阿橘稍有安心。
拔开水袋塞子，阿橘含了口水喂进他口中。因着痩削而格外凸起的男骨滚了一滚，唇上润起些许的血色，继而微微开阖。
“……”
“嗯？”
阿橘低头凑近，细细辨认昏睡之人的呓语——
“……跑……灵儿……跑……”
硝烟滚滚，天际染血，马蹄声厮杀声渐渐淡去，唯有铃音愈加清脆。
TBC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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