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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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周身烫得像烧红的炭，内里却又寒如坠落冰窟，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少年粮草兵气若游丝，裸露在外的皮肤骇人惨白，唯有从下巴到喉间的伤口翻出鲜红的血肉。层叠而出的汗水和血污浸透了身下的芦席，他那单薄的胸腔短促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撑到极限，来不及喘下口气便会永坠阴川。
明明受了必死无疑的重伤，这个瘦骨嶙峋虚弱不堪的少年却比那些强壮的成年士兵更顽强，只靠每天勉强咽下几口水还撑足了七日。可也该是大限将至，到了第八日的清晨，许久才能见他的胸口起伏一下，甚至连口水都喂不进去了。
杂役们进进出出，把那些夜里悄无声息死去的士兵用肮脏的芦席草草裹上，抬至帐外等待焚烧。被送到这里的皆为重伤垂死之人，根本没有军医前来医治，完全就是把他们放在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等死，负责照顾的只有退做杂役的伤残老兵。老兵们能做的不多，不过是喂口水吊着那些不甘于命的魂魄，或者从溃烂脓肿的伤口里将吞食血肉的肥蛆挑出。
喂完马，老杜跛着腿脚朝伤兵营走去。粮草队惨遭偷袭，大部分杂役都被派去向周边的百姓征粮了，伤兵营的人手严重不足。一大早千户便找上老杜，命他忙活完分内的事后，去伤兵营帮着抬抬尸体。接连抬了三具，老杜的腿开始隐隐作痛，不得不停下来靠着柱子坐下，反复搓揉腿上的旧伤。
眼里映入垂死挣扎着的伤兵，耳中塞满凄惨的哀嚎，老杜眼角眉心的沟壑深深皱起。遥想当年，他也曾风光一时，所在的先锋骑兵队屡屡建功。可有道是世事难料，在一场与北境蛮夷交锋之中，他骑的那匹马中箭倒地，气绝后将他死死压在了身下，他的右腿则被蛮夷的狼牙棒生生锤断。后经神医妙手，骨头倒是接上了，可锤烂的肉长不回来，自膝窝以下，小腿宛如麻杆一样细瘦。
半生风光，半生苟延残喘。年过半百的老杜眯眼看着那些已时日无多的伤兵们，于心中默默诵读起佛经。
“老杜！过来搭把手！”远处的一个杂役擦着汗，嗓音嘶哑的朝他喊道：“这个马上要断气了！”
摇晃着撑起身，老杜一瘸一拐地迈过横七竖八的伤兵们朝那边走去。到了跟前，他那浑浊的眼珠中蓦地划过丝惊愕，紧跟着一把推开正拿芦席卷伤兵的杂役，扑上前狠拍那苍白的脸颊，声音激动颤抖：“云阳！云阳！孩子！醒醒！醒醒！”
易云阳意识飘忽，老杜的声音彷如从云端飘来，却仍是唤回了他些许的神智。盖在眼皮之下的眼珠缓慢地滚了滚，血色尽失的嘴唇微微抖了抖，艰难地挤出游丝般的响动：“……水……水……”
老杜忙四下踅摸了一番，抄起个破黑陶碗，跛着脚奔到木桶边舀了碗水。回来跪到易云阳身侧，抄起他的肩膀将人拢在怀里，抖着手把水给他灌进喉咙里。易云阳几乎不能吞咽，唇角急促溢下两道水流，浸湿了早已结满血痂的领口。
他缓缓睁开眼，失神的瞳仁里许久才凝起微弱的光亮。干裂的嘴角因着水的滋润，终能稍稍弯起：“老……杜……谢……谢谢……你……”
“你等着，我找人来救你！一定能救得了你！”侧头在袖子上蹭了把眼，老杜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嘱咐守在一旁的杂役好生照顾，跛着脚朝主军扎营的方向急促奔去。
守营的护卫长官原是老杜的同僚，也曾被他救过命。听闻这从不开口求人的老马倌前来寻大夫，立刻遣手下去帮忙找。此次战事乃陛下御驾亲征，差不多带了半个朝廷出来，其中就有好几位太医院的大夫。不过大夫们大多跟去前方了，只有一位年轻的大夫留在主营值守。老杜根本顾不上对方年不年轻了，总归是比没有强，见着人，立马往伤兵营拖。
那大夫白白净净的，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自称姓萧，又说是第一次参与战事。让老杜没想到的是，离着伤兵营还有十几丈远，这萧大夫便被那迎面扑来的血腥和腐臭味熏绿了脸，蹲在道边吐得翻江倒海。不得已，他摸出帕子对折卷好，裹到脸上阻挡漫天的臭气。
一搭脉，萧大夫便挑起了眉梢，随即翻开易云阳的眼皮仔细查看。莫看他年轻，却是名医萧氏的后人，自幼耳濡目染多有见识。这垂死的伤兵脉象虽弱，却是一股叠着另一股，双脉互补而动。大约也正是因此，才能撑得这许多时日。
自药箱里取出枚蜡封的药丸，萧大夫双指一捏，破开盖着金印的封壳。他让老杜叩开易云阳紧阖的牙关，随后用半个蜡壳托着那裹有金箔、散发着蜂蜜香气的丹药倒入易云阳口中，再反手一推他的下巴，二指并拢向下猛压喉头的穴道。就见少年喉间微凸的男骨一滚，丹丸随之入腹。
老杜在旁边紧张地等待，不多时，只见易云阳已不见起伏的胸腔复又鼓起，苍白如纸的脸上竟也染了丝血色，当下惊喜道：“真是神药啊！”
萧大夫轻道：“此乃安宫金命丸，是给陛下备的救命丹药，老先生，我之所以用来救他是因他脉象奇异，若是能挺过此劫，他日必有大造化。”
老杜喜极而泣，擦着眼泪道：“是是，我就说这孩子面带福相，不会是那薄命之人，多谢萧大夫救命之恩！”
“这是你儿子？”
“不是，他是……勉强算我半个徒弟吧。”
萧大夫点了下头。常言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家子一家子上战场的并不少见，刚他看这跛脚老兵急得一副火上房的模样，还以为是儿子要死了。
“即是如此，我就直言了——这孩子经脉奇异，你们好生照料他，待我回去向友人引荐，等他伤愈之后带入宫中训教。”
老杜闻言有点慌神，刚刚的喜悦瞬间被忧愁所替代：“入……入宫？做太监？”
“不是不是，”萧大夫连忙摆手，露在绢帕外的眼里盈起丝笑意，“我那位友人是内审司的首卫司衙，辛永正辛大人，想必老先生该是对他有所耳闻。”
“知道知道！”
老杜忙不迭点头。内审司威名远扬，其四大首卫之名各个如雷贯耳。而辛永正位列四大首卫之首，可以说他不光名震朝堂，连江湖中人听到这名字都得敬畏三分。
萧大夫道：“前些日子他跟我提起过，说想收个徒弟，我是觉得这小兄弟是根好苗子，可以去试试。”
“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含笑望向呼吸趋于平缓的易云阳，老杜满心欢喜——能给辛永正做徒弟，小子，你这可是前世修来的造化哇！
TBC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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