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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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是师傅要杀我！
身后的呼号声、脚步声嘈杂混乱，易云阳的脑子里却空白得只有这一个想法。他是唯一一个拜于辛永正门下的弟子，虽说师傅平日里不苟言笑，管束严厉，却是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又在归隐之际，将宛如自己一条臂膀的寒雪和多年积累的家财田产一并留给了他，堪称视徒如子。
再者他并未像梁溪典那样被心魔所控滥杀无辜，所以，辛永正没有杀他的理由。但方碧晖所言不虚，那耳廓上的红色胎记，除了辛永正外易云阳根本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心绪纷乱，步伐急促，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之下，易云阳体内的毒性因着狂奔的血脉而肆虐。堪堪跃过甘府外的围墙，他落地之时一口气没提住，膝头一震，硬生生给足下的石板砸碎。反震之力倏地顺骨头窜至胸腔，迫使他当场呛出口猩红的血。
“——”
方碧晖被从床上提起来时顺手点了哑穴，喊不出声，见可轻巧取自己性命的人猛地喷出口血沫，登时发根乍起，心头拧出巨大的疑问——这人不是很强么？怎么翻个墙头都能摔吐了血啊！
府门大开，上百兵勇手持火把弯刀鱼贯而出，一时间火光摇曳，夜幕宛如白昼。闻得追兵渐近，易云阳不得不强忍翻腾的血气疾步奔行，然越是行动迅速，蛊毒肆虐得越是猖獗。心如擂鼓，气息紊乱，足下如坠千斤。他几次想丢下方碧晖轻身前行，可一想到还没问出对方来南疆拜访甘屠究竟是何意图，仍是咬紧牙关负重奔逃。
嗖！嗖！嗖！
飞箭擦耳而过，易云阳跑着跑着忽觉肩上的人浑身一僵，再看方碧晖的表情瞬间扭曲，赶忙回头查看——一支乌黑的铁箭正中方碧晖的屁股，也就他现在叫不出声，要不得嚎亮半个城寨的灯火。
“夺！”的一声，又是一支利箭擦着脸侧飞过，直直钉入前方的土墙。易云阳见状强提了口气跃上两层楼高的房顶，随即屈指抵唇，吹出声高亢的嘹哨。紧跟着，屋背面的街巷尽头扬起一片烟尘，正是极星扬足奔来。因着有眼罩遮目，它只能闷头沿直线跑。易云阳算准时机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于马鞍之上。枣花稍落于后，待易云阳勒转马头迎上它牵住缰绳，翻手给方碧晖掀上马背，一并扬长而去。
城门口的守军早已接到甘府传击的鼓音列阵堵截，然临近城门之际易云阳非但没有勒停马匹，反而夹紧马腹促马疾行。把把弯刀寒光映月，列阵的士兵见只有两匹马和一个立着的人，个个顿生不屑之意。哪知下一刻马背上的人长剑出鞘，银光所及之处无不惨叫悲嚎。
极星不愧为战马，越是有血腥味的刺激，它越是亢奋。奔驰冲撞，咴鸣声声，不断飞蹄踹开挡在前面的士兵。枣花跟在后面没命的跑，间或学着极星的样子，尥蹶子踢人。
不光是守军的大意，更是甘府中击鼓传来的命令要求“抓活的” 给了易云阳逃脱的机会。否则墙头上的弓箭手早已射下漫天箭雨，连人带马射成筛子了。奔出城外十里，易云阳不敢停歇，避开官道拐入林间策马疾行。甘屠绝不会放过他。第二次潜入甘府，路过先前焦灵引雷唤雨的院子时，他看到甘屠对着那半数化成汤水的盐山大发雷霆，咆哮不止。
可胸口的憋闷感渐渐深重，眼前不时冒出几颗金星，肆虐的蛊毒将他拖入痛苦的深渊，连呼吸都是折磨。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孔都不断往外散发出彻骨的寒气。
而且不但他累，枣花也开始呼哧带喘了。务农的马匹自是比不上战马的速度和持久力，堪堪跑了五十里山路，枣花便渐渐落在了极星身后。易云阳不得不命令极星放慢速度，到最后几乎是走着向前行进。
破晓之前的黑暗最为深重，星月的光芒被浓密的树叶挡住。以前易云阳可凭着混元之力辩听极其轻微的响动，哪怕是蒙上眼睛走路也不会摔跤，可现在失了那几成的内力，无法知晓超过一丈范围外的道路情况。
马，越走越乏，人也快要支撑不住了。此时此刻易云阳全凭意志力支在马背上，黑色的马鬃中不断滴入从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蓦地，不远处亮起丛火光。易云阳半阖的眼皮被那火光闪得猛然抬起，本能地将寒雪握入手中。
“什么人！？”
对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和踩踏树枝的声音，继而被火光影影绰绰地映出个扛着劈山刀的高大人影。易云阳彻底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撑到极限的精神骤然陷入无边的黑暗，身形一晃，自马背翻落。
火光渐进，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是易云阳后，山魈惊喊一声：“老大！是那个姓易的司衙！”
铁锋闻声赶上两步，低头一看，虎目圆睁：“日/他先人！这怎么还吐血了？”
“先救人吧老大。”山魈上前架起易云阳的身体，打腰间的袋子里摸出装有醒神散剂的小药瓶，凑到易云阳口鼻之处让他嗅闻。
实话说，铁锋有心直接给易云阳埋了。他冒着风险来南疆又不是冲这倒霉家伙，而是为了找焦灵。先前因着疲劳和失血，他足足睡了一天，睁眼就听白扈满世界喊“少主”和“狼牙”，才知焦灵连个字条都没留就跑了。
不用问，肯定是去找易云阳了呗。
他自告奋勇要陪白扈一起找焦灵，却被婉言谢绝。白扈化了猫，三窜两窜没影了。他追不上，只好给山魈发了烟花令，叫来共同商议。山魈看他被美色糊了脑子，一门心思想讨那个身形娇俏的御灵师回来做压寨夫人，自知劝不动。又不放心让老大一个人出远门，只好把寨子里的事情都安排给三当家的，一路打听一路寻，随铁锋一起翻山越岭摸进南疆。
“唔唔——”
听得身后响起呜咽声，铁锋回神转头，见枣花背上还趴着个人，过去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给人扯起来眯眼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就是易云阳要找那个什么狗屁统领吧？”
方碧晖一看那柄劈山刀、再听那地道的北疆官话，当下对此人的身侧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该是蛰龙岭的山匪魁首。他脑袋现在勉强能动了，可发髻揪在人家手里，头皮扯得生疼，加之还无法言语，只得眨了眨眼以表肯定。谁承想这一眨眼不要紧，劈山刀“呼”地横到了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甚至“吹”断了几根散在颈侧的乱发，一时间坚得连呼吸都顿住了。
铁锋生平最恨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王八蛋，对这个方碧晖自然毫无好感，横眉立目道：“你小子可真成啊，耍阴招暗算朝廷官员不说，还里通外国跑南疆来投敌，今儿个铁爷爷就替天行个道，送你去见——”
“铁兄！且慢！”
被山魈用薄荷脑混樟叶汁做的提神散熏醒，易云阳睁眼便见铁锋要砍了方碧晖，忙出言制止。借由山魈的搀扶站起身，他以寒雪撑地做支持，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缓了口气道：“我还有事要问他，且留他一命。”
铁锋退到一边，反手给劈山刀扛到肩上，斜楞着眼瞄向方碧晖，脸上满是“他问什么你给老子照实说，不然砍了你个王八蛋”的表情。
上前解开方碧晖的哑穴，易云阳双手撑住剑柄，气喘吁吁地问：“你来南疆，所为何事？”
光一个易云阳就够方碧晖喝一壶的了，眼下又多了个虎视眈眈的山匪头子，他丝毫不敢隐瞒，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实情告知：甘屠私运的官盐是从尤岱连那买来的，他来是为了替主子收钱；又赶上易云阳没死的事，他琢磨着钱到手就不回北疆了，在南疆讨个婆娘隐姓埋名过生活；结果钱没拿到不说，还让易云阳给逮着了，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铁锋和山魈在旁边听了，各自翻了个白眼——这他妈哪是当兵的啊，简直比他们这些当贼的还无耻贪婪，就这熊样还保家卫国，瞎鸡儿扯蛋呢不是？
“从尤岱连那买的盐……”易云阳回手按住胸口，深喘了几口气，又问：“是从哪条道进的南疆？”
方碧晖看着挺难受似的，气喘不止，眉头紧皱：“水路啊，就……就你下令打捞骨莲的那条河……”
怪不得。这下易云阳全明白了。当初去西铁字营查办客商兵勇暴死之事，尤岱连丝毫不积极，原是怕被顺藤摸瓜查到贩卖私盐之事。而对方之所以会配合协助方碧晖暗杀他的行动，正是因为怕他查得太深，招来杀身之祸。
所谓人心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这些贪图名利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般践踏的人，简直比骨莲离恨天之毒更甚！
勉强运了个小周天压住翻腾的血气，易云阳正欲开口，忽见方碧晖的脸色愈发乌紫，彷如抽不进气快要憋死一般。他赶忙解开限制行动的穴道，一把给方碧晖拖下马。方碧晖仰面摔倒地上，双目微凸，手指蜷成鸡爪一样，周身痉挛抽搐，不多时，僵硬不动了。
山魈上前探了探他的口鼻，随后惊讶道：“没气了！”
易云阳俯下身，一手撑着剑柄，一手拔出射中方碧晖的那支箭，凑到鼻尖下嗅了嗅。但见他眉峰一顿，随即扬手将铁箭抛向远处的灌木丛中，叹气道：“箭头上喂了毒。”
“南疆多虫障，在武器上喂毒再常见不过。”铁锋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这王八蛋死了，正好省得脏了他的刀。
点点头，易云阳招呼山魈把方碧晖的尸体拖到一边用枯枝落叶掩盖住，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铁锋：“铁兄，你怎么到南疆来了？”
“啊？哦，我来抢——呸！我来游山玩水，顺便参加焦公子的婚礼。”铁锋一个顺嘴，差点把“抢亲”二字秃噜出来。
易云阳的表情随即落寞几分——是啊，焦灵这次回家，就要成亲了呢。
TBC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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