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先生》苌磐文

3、第 3 章

　　第三章

　　提前三天开学，我坐着计程车来到杏阳高中，已经有很多学生和家长聚在了校门口，那是多么漂亮的建筑物啊，我不禁傻了眼，隔着学校的铁丝围墙，看到了那么大的操场。

　　那些家长都看起来很年轻，穿的衣服也不像中年人，有些还化着妆，戴着亮晶晶的首饰，再定眼一瞧，好像都是些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同学，可是看上去却都那么成熟，相比之前我就像初中生。

　　有些女生瞅了瞅我身上的衣服，捂着嘴偷笑。

　　一对一对的情侣陆陆续续聚集了起来，我妈妈站在我后面扛着一个巨大的袋子，里面是住宿的棉被，我自己背着一只底下磨碎严重拉链已经生锈的书包，里面放着些文具和一个迷彩花纹保温水杯，这是我舅叔送给我的开学礼物。

　　“小慈，以后一个月回家一趟，想家就打个电话，妈给你办了电话卡。”说着往我手里塞了300块钱，：“想吃什么就买，别亏着自己，大方点儿，别让同学看不起，咱家不比别人家差。”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妈你放心！一定考上好大学！”

　　我妈乘着计程车走了，透过车窗里含泪向我告别，我也挥着手，扛着大包小包等待分宿舍。

　　她们说杏阳高中纪律管得特别松，嘿嘿，后天开始军训你带军训服了吗？我天，11班来了好几个帅哥学体育的，那身材一定很好，你男朋友呢怎么没来送你哈哈哈......

　　直到宿舍熄灯我才找到宿舍，打老远看到宿舍天台上一个瘦削的人影，晃来晃去......

　　我还以为看花眼，定睛一瞧，果然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正向我招手，我假装看不见但好奇心却驱使我走上了天台。

　　楼梯蜿蜒曲折，黑漆漆的走廊渲染着一种恐怖气氛，我的心砰砰砰直跳，不怪我胆小，而是，这条楼梯真的好抖啊。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可算放松了些。

　　推开铁门只听嘎吱一声怪响，那个女孩回头看看我，手里攥着一罐啤酒，冲我咧嘴一笑。

　　“怎么？打算告诉教务处？”说着将易拉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用染得猩红的指甲攥瘪直接往地上一扔，地上早已是一片烟头和啤酒瓶子，她应该在天台上呆很久了。

　　我看到她胸口缠着纱带，很多血渗出，便问道：

　　“你还好吧？要不，我送你去医护室...”虽然我并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但还是随口问道。

　　她肯定喝醉了，摇摇摆摆的靠着墙蹲下，然后将领口撕开，纽扣落了一地，拉开一罐雪花啤酒然后往自己的胸膛脸上头发上泼去，晚风有点冷，我不禁将自己的领子竖起来然后把手缩到袖子里，那个女孩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冷，也可能是冻得麻木了吧。突然她一阵干呕然后倚着天台的围栏吐了起来，她的身子摇摇晃晃我怕她掉下去便从后面把她抱住，谁知她回头就是一巴掌，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那个女孩一住不住的哭，就像小鬼在嚎叫，伴着晚风和落叶十分凄惨。天上很快乌云密布，看样子要下雨了，还是快走吧，我拍了拍她的脸才发现，她睡着了？

　　整整一夜我都守在医务室的床边，因为宿舍早就在11点半熄灯。我守在式翩旁边，我认识她她却不知道我的名字。那就是式翩，机缘巧合下，我们以这种方式再碰面。

　　她苍白的脸跟照片里一模一样，漆黑的发犹如夜色湿漉漉的搭在额头，有一滴滴酒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她冻得打了个颤，酒精与眼泪掺在一起，我赶紧用袖子帮她擦干。

　　等了个把小时，医务室还是没人值班，可能是开学第一天吧，还有第一天就违反纪律的也就只有我跟她两个人了吧。

　　“你在等你的关先生？你知不知道他就在这所学校教学啊？就在高一的16班，说不定你们以后每天都能碰面呢！”

　　式翩睫毛颤了颤有很多水珠滑落，她的脸庞受酒精影响变得绯红，嘴唇微张，像一个夭折的婴儿。

　　大概凌晨两点，我也坚持不下去蜷在医务室崭新的真皮沙发上沉沉睡去，梦里是家乡的那片海......

　　“等着明天写检讨吧！你们几个！擅离宿舍，迟到......还有你！”教导主任戴着一副细金框眼镜，手执教鞭，把式翩一把拉到胸前，用钢针划玻璃一般的尖锐声音指着她说道：

　　“不用看别人，就是你！汹酒吸烟不回宿舍迟到晚归......算了等着叫家长吧！看什么看！就是说的你！”

　　“式~~翩~~”她从牙缝里硬生生的抠出这两个字眼，仿佛是从牙缝里剔出隔夜的肉丝，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还以为她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浮夸做作的活像一个小丑。

　　她靠着式翩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是特殊学生学校不会怎么责备你，你学也好不学也罢，不要拖累别人，别给跟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

　　“她自己犯贱。”

　　说完把式翩往旁边一推，指着剩下的学生也包括我说道：

　　“你们这几个到办公室来，加罚作业！”

　　式翩低着头谁也不看，眼神冷冰冰的，她挺拔的站在那里像一个松树，走廊的穿堂风早就激得其他学生缩头缩脑，只有她，好像久经风雨般淡然自若无声无息。

　　下课铃响后，她像幽灵一样飘出了走廊飘出了教学楼外，我不放心她，只好在后面紧跟着。

　　“那个同学，咱们一个教室呢!...那个...那个待会儿......”我看了看手表继续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个还有三分钟要上课了你要去哪？小心那个老妖婆又要找你麻烦了......”

　　我尴尬的笑笑，仍然在后面跟着她。

　　她其实蛮高的，身子单薄的像打印纸，走路飘来飘去，从后面看像一只鬼魂，又像深山里的狐狸，只有一双精明的大眼睛瞧着你，像要识破你所有的谎言。

　　她在转角处停下，冷冰冰的瞧着我，然后说道：

　　“别装了，你认得我！”

　　不知为何我的脸刷得红了，是羞愧和胆怯，气氛变得诡异，有些话噎在嗓子眼，像一口隔夜的老痰，咽下难受，吐出来又不道德，我觉得非常为难，这个像鬼魂一样可怕的小妞儿先说话了：

　　“我叫式翩，很高兴我们成为朋友，你好！”

　　她伸出手来，指尖纤长关节突出，手腕处暴露着青筋和血管已及可怕的烫伤和刀疤，我再抬头，她在苍白无力的笑着，露着像鲨鱼一样的獠牙。

　　我把手伸过去，她没有握便把手插进了口袋。

　　“你好...闵慈。”

　　10分钟后下起了雨，我打开课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听课，迎面蹦蹦跳跳的一个女孩过来，所有男孩一起吹口哨，后面跟着另外两个女生一个白白胖胖另一个高高瘦瘦。

　　“班长班长，你看她们仨又不穿校服！”原来她们吹口哨是因为她们没穿校服，我仔细定睛一看，她们正穿学校着啦啦队的舞蹈制服短裙。

　　班长过来了，是一个满脸痘痘的鹅蛋脸女生，名字很奇怪叫做关九。四肢纤长，宛若瘦长鬼影般一身长袖黑衣裤，一根马尾辫高高扎起，垂到屁股。

　　她先是摆出一个虚假的善意微笑，然后说道：

　　“哇，真美呀，为了咱7班的荣誉都不怕穿堂风啦，不愧是音乐舞蹈考进来的，我真佩服你们，如果我再高一两公分就继续学舞蹈，其实我也挺喜欢艺术的，文艺节好好努力啊，看你们这么美我都想去啦啦队了！”

　　那个白白胖胖的馋嘴女生看起来话就多，她把手里的零食烤猪皮三下五除二吃个一干二净然后把烤凉面往她旁边的女生怀里一推反问道：

　　“那你也可以参加啊，又没说班干部就什么都不用做！”

　　“总比打扫卫生强我知道但是我还要学习。”说着班长扶了扶眼睛刚要回到座位。

　　最漂亮的那个化着妆的长发女生笑呵呵的说道：

　　“其实你没那么丑不过脸上痘痘多点，嘴巴大些，要有粗些...其实咱校的啦啦队里像你这种条件的还是有那么一个半个...吧...”

　　馋嘴女一边吸溜烤冷面一边嗤嗤的笑着，第三个小个子女生也坐不住了，要起来插两句嘴，损损那个自以为是的班长。

　　“噢噢，拉拉队舞蹈表演后，咱们足球宝贝儿们每人奖现金，到时候咱们去哪儿玩？想去ktv的举手！”

　　最漂亮的女生最先跳起来了，“三百？”

　　“这么少？还不够我吃生蚝的呢！”馋嘴女开始掏出话梅干吃了，看来这是她这一餐的结束甜品。

　　“生蚝哪有这么贵！”小个子女生一边嬉笑着一边去掏馋嘴女怀里的话梅干。

　　“人家...人家吃的多嘛？”馋嘴女把话梅干死死抱住，骂道：

　　“王艺羡不要脸！要饭的！小偷！强盗！”

　　围在她们旁边的男生笑得更厉害了，因为有几粒话梅干粘在那个馋嘴女楚书矜的胸口，还有一粒粘乎乎沾满口水的果核顺着她的胸部拉链一直掉到她膝盖上。

　　王艺羡像只小地精一样挠她痒，然后抱着那一大包话梅干往讲台跑，用黑板擦敲了敲黑板，然后笑嘻嘻的指着楚书矜说道

　　“楚！书！矜！你个小气鬼！自私鬼！”

　　然后把话梅干往前一推指着教室的同学说道：

　　“大家快来分分吧，就当行善积德，不然楚书矜就要胖成个猪了！”

　　说着就抓起一大把话梅干往外跑，楚书矜便追着她打，教室很快乱作一团，管纪律的班长气的直跺脚，然后小声骂道：“贱人！”

　　那个最漂亮的女生落单了，在我旁边坐好然后小声问道：

　　“你好啊，新同学！我叫白富捷，要不要也来啦啦队？我们还差最后一个人呢。”

　　我回头看看了身边咬牙切齿的班长，看来这个啦啦队职位是个肥缺啊。

　　这时，式翩刚好也穿着啦啦队制服走了进来，我用尽所有力气点了点头，走到白富捷旁边，然后对班长不怀好意的笑着。

　　操场上四个女生舞蹈着，地上铺着雪白的羽毛毯子，而她们仙女似得在上面伸展着纤瘦的四肢，为即将到来的艺术节做准备。

　　那是四个跳芭蕾的舞蹈生，动作优美体态轻盈有如画中一般，

　　“8班确实厉害啊，她们穿的那身白纱裙怎么也得一两千吧！瞧瞧呦！”

　　王艺羡那个小捣蛋鬼过来敲了敲我的背，然后将我拉到她们的足球宝贝拉拉队中来。

　　那是在操场的另一角隔着一根跑道，楚书矜和白富捷已经提前到了，她们还是穿着那身火烈鸟般鲜艳服装，楚书矜叉着腿瘫坐在草地坐吃零食，裙子敞着，裙摆撩动着跑道上男同学的心脏，每当有男生经过跑道不小心瞥见她便会吓得赶紧撇过头假装四处看风景。

　　而楚书矜这时都会把吃剩的垃圾往他们身上一扔大喝一声：

　　“看你妈的去！”跟她那秀雅文静的脸蛋截然不同。

　　白富捷正端着一只小镜子补妆，偶尔斜眼撇一下跑道，看看有没有帅哥经过，如果有，便借着刷睫毛膏的功夫使劲抛一个媚眼。

　　“你们没把式翩找来？啊？还吃呢！楚书矜你也是，也不练练就只知道偷懒!想不想赢钱了！”

　　楚书矜牛头偶瞧了瞧他，漫不经心的答道：“切，不就那三百？我给你们每人三百陪我玩完这几天！”

　　“你太自私了！就不能为咱7班的荣誉着想！”说着将楚书矜怀里的零食一把夺来。

　　“嘿！你这人真贱，别在那假惺惺的了！凭什么听你指挥？”楚书矜这次也好像真的生气了。

　　王艺羡一向任性惯了，这次见她不服气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她身上挥舞着拳头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那个，我去把式翩叫来吧，呃，训练重要，对了还需要几个人？？”

　　“还要人？咱班还多了一个呢！”王艺羡接话了。

　　“不就是多了你吗？快滚出去吧！你那身高怎么跳舞？”楚书矜将零食扔到王艺羡脸上然后一脚把她踢开，那一脚刚好踢在王艺羡肚子上，她捂住肚子哎呦哎呦只喊疼缩在地上仿佛一个被丢弃的破娃娃。白富捷刷的站了起来，用手指戳了戳楚书矜的胳膊，低声道：

　　“喂喂，你这次可是过分了。”

　　楚书矜刷的站起来，脸色苍白，二人很默契的站在王艺羡身边脸上挤出小丑一样诡异而虚伪的笑容，一边拍手一边歌唱道：

　　“嘿嘿嘿！没事儿！没事儿！站起来！站起来！你最棒了！嘿嘿！”

　　这套应该用了很多年的小伎俩起作用了，王艺羡像弹簧一样弹起来然后一个飞毛腿将楚书矜盘在地上，两人又开始在毛毯上打滚，但这次确实说说笑笑。

　　白富捷拉起我的手，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稍微侧了侧脑袋，指了指医务室所在的大楼，用甜美的嗓音说道：

　　“走吧！去找你的小闺蜜式翩。不过好奇怪，你居然愿意跟她黏在一起。”

　　她说的这句话仿佛一个暗号，地上摔跤的那两位听到这句话即刻停止了胡闹。

　　“我靠，闵慈，你可真是壮士啊，加油啊。”

　　她们两个对白富捷使了使眼色，于是牵着我的那只小手赶忙从我的手心里抽开，两只细长柔软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戳了戳，温柔的笑着，两只小酒窝就像深海的漩涡神秘莫测。

　　“你自己去吧，我们再讨论一下。”她重回自己的座位继续不装抛媚眼。

　　我胆战心惊的走向医务室，阴风阵阵，后面那两只小鬼唱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我不禁又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