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的庄园》苍琉璃

9、08 真实童话

　　“你小时候应该也听过我们的传说吧，猎人们的先祖，神之子的故事。”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低沉的嗓音制造出阴森森的回音，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点起一支烟，细细的烟雾飘摇直上。
　　年轻的男孩推门进来，这里不是他的级别能够经常进来的，公会的老头们煞有介事地称此处为议事厅，男孩仰头看着天花板，大约有三层楼高的穹顶装饰着墨蓝底色的星图，只开了墙边的射灯，整个房间显得有些昏暗，于是头顶大大小小的星辰璀璨如同黄金，他漫不经心地数着星星，“听过。”
　　“你听过这个传说的后续吗？”
　　年轻人原本仰着头，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往后仰，脊椎反折，整个身体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用倒立的视角看着中年男人，“后续，什么后续？”
　　“四个男孩拿着神赐的圣杯割开自己手腕，给妹妹喝下鲜血以后，妹妹获得了更加复杂的魔法能力，她一度比自己的哥哥们更加强大。”男人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男孩吐了吐舌头，“听过呀，不就是女巫的诞生吗？拥有复合能力的女孩被称作女巫。”
　　“不，我说的是再后面的故事。”
　　“还有后续？”男孩显露出一些好奇了，他找了张凳子坐好，又问，“这些故事你们这些老头子从来不跟我们说，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男人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虽然吊儿郎当，却具有相当敏锐的直觉。
　　“这是神之子的丑闻。”他叹了口气。
　　“神或许原本不想赐予人类这份力量，这是女孩的哥哥们擅自做出的决定，因而是一个神力的意外，女孩获得的力量是狂暴的、无理的、不可被人类掌握的，她拥有了修改这个世界法则的能力，在这个故事里，她被称作女巫，并不是因为强大，而是源自人们对她的恐惧。”
　　年轻的男孩似是察觉了接下来谈话的严肃，面容沉静下来。
　　“人类本不应该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的，比一般人略强大一些，你便可以成为英雄，强大太多，你便只能成为怪物。你的同伴会恐惧你，你的族人会怀疑你，你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更像是一个异类，过于强大的力量会成为他们嘴里邪恶的象征。于是女巫也恐惧自己的力量，她将自己关在深山的城堡里，除了四个哥哥，谁也不见。”
　　“女巫有一个秘密，她一直深爱着自己最小的哥哥，当初为了她差点放弃神赐力量的那个男孩，但苦于二人的血缘关系，女巫只能将感情埋在心底，就这样，她孤身一人住在阴森可怖的城堡，心里怀着对哥哥求而不得的爱恋，不见阳光，也没有人同她说话。”
　　“她变成了一个苍白的怪女人，身形瘦弱佝偻，像一个行走的骷髅，四个哥哥在外成家，又一次带着家人来看她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孩子们尖叫，就连哥哥们都露出了惊骇的目光。她准备了糖果，想要递给孩子们，然而孩子们恐惧地踢打她，她下意识挥手，半个城堡被炸开，哥哥们同样出于本能展开了阵法，等双方都反应过来，已经是敌对的姿态。”
　　“她可以不怪罪自己的哥哥们，可是无法释怀自己最爱人也这样对待她。她对上四哥哥的眼睛，男人怔怔地看着变了样的妹妹，看着她已经变成无法人言的怪物，看着她眼中流下血一样的泪水与她眼底深藏的癫狂，不由揽紧了自己的妻儿。”
　　“女巫自杀了，她将自己投入烈火，她没有后代，便以自己的灵魂献祭，她死后会有一个人类女孩化作女巫，一任女巫死后下一任就会觉醒。”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恨着自己的曾经的爱人，于是用自己的血肉诅咒他，她唯一心爱过却背叛了她的男人，诅咒他的血裔永远无法逃离女巫的控制，他的血裔会如她一样尝到爱而不得的感觉，会为女巫去做任何事，最终为女巫悲惨地死去。”
　　年轻的男孩听着不可思议的故事，眼睛眨也不敢眨，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
　　“这在年长的猎人之间并不是秘密，到了一定的时候，总是会知道的，童话背后的黑暗。”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这个诅咒，时之主的血裔总是最少的，到了你这一代，只找到一个。”
　　“亚伦·希尔伯特，银色的猎人。”男孩怔怔地说，往日当他、当他们这些年轻人念出这个名字时，血液好像跟着燃烧起来，希尔伯特代表着新一代的荣光，是所有年轻人崇拜也渴望超越的对象。
　　如今再说起这个名字，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叹息，也是不敢相信，他与希尔伯特虽然没什么交集，但听到越来越稀少的时之主后裔竟然还背负着这种命运，不免有些伤怀，原本最羡慕的人忽然变成了一个悲剧人物，怎么想都有一种十分幻灭的感觉。
　　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重点，“这一代的女巫也出现了？”
　　“女巫总会出现的，代代都有女巫觉醒，何况女巫的力量如此特殊，对于我们共同的目标来说并不是坏事。”中年人摆摆手，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这一刻以前，男孩以为他讲这个故事给自己听是因为公会找到了女巫，而女巫又是这么强大而不可操控的怪物，应该是期望他能够对付女巫，为时之主最后的血脉争取一些活下去的可能，年轻人疑惑地看着他。
　　中年人按灭了烟头，细细的雾气戛然而止，在空中断裂，烟雾从一线晕开成一团，模糊了男人刀刻般的眉眼，随后慢慢散去，“从十六世纪开始，我们驱魔人公会——对对，那个时候人们称我们驱魔人——认为我们应该保护时之主的血脉，因为女巫永远只有一个，而时之主的血脉显然可以繁衍更多驱魔人，为公会做更多的事，从那时开始，公会便帮助时之主的后裔追杀女巫，时之主无法亲自动手，但其他人是可以动手的。可是问题很快出现了，女巫死了又怎么样，下一任女巫很快会出现，公会还要花更大的精力去寻找新任的女巫，于是他们改为囚禁女巫，用魔药压制女巫的能力，直到女巫衰竭死去。”
　　年轻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没有想到已经足够令人窒息的故事背后还有更令人窒息的现实。
　　“别担心，现在的公会已经不会这样了，我们发现无论怎么压制女巫，时之主的诅咒依然无法解开，那几代的时之主在女巫被囚禁后会渐渐变得疯癫，最后会突然与公会反目，疯魔了一样要去‘救出女巫’，正如诅咒所说的，最后为女巫死去了。”
　　“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公会是不不会再做了，何况这毕竟是时之主与女巫之间的事，其他人说到底都是局外人。”中年人站起身，他身高超过两米，肌肉壮硕，即使是订做的西装，依然将布料撑得看出肌肉起伏的形状，犹如一堵移动的墙壁，他行至年轻人身后，大掌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在他掌下，年轻男人挺拔的肩背反倒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孩，“女巫的线索确实已经出现了，我们也盯着时之主的动向，无论如何，公会不希望时之主血脉在这一代断绝。”
　　“所以需要我去做什么？”被称作零的男孩晦暗地笑了笑，只这短短数分钟的对话，他认知里的世界似乎都变了个样子，一直以来的信念也仿佛泡泡堆成的高墙，轻轻一戳便会碎裂不见。
　　哪怕伟大无私的公会，也藏着肮脏的角落，从来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这也不是男孩第一次面对认知的重组了，他在血脉觉醒之前也做过一段时间普通人，在这个世界眼中正义的举动，可能是那个世界眼里的暴虐屠杀。
　　年轻的猎人们从小被教育，自己是上天的使者，拥有特殊的力量，并坚信自己的是这个世界的护卫，生来就应该保护这个世界，这样的英雄式教育，令他们撑过难以想象的训练，成为猎人。
　　可猎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职业，这些天生的杀手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猎杀的目的。
　　猎人，即是驱魔人的现代说法，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杀手的血脉传承下去，一代又一代，继续着猎杀妖魔的任务。
　　中年人安抚般拍拍男孩的肩，轻轻地说，“去银色猎人的身边吧，不要让他死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