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的庄园》苍琉璃

8、07 虚假童话

　　亚伦是自己慢慢走回家的，到了家还没抬手按密码锁，李扬希就给他开了门。
　　他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脸色苍白，呼吸略微急促，进了门便将自己甩在沙发上，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脑枕着靠背，手背搭在眼睛上。
　　李扬希给他倒了半杯酒，听见杯子放在台面的声音，亚伦坐起来，辛辣的液体从喉咙滑下，刺激感仿佛从食道蔓延至胸腔，空荡荡的胃里像是火烧一样，但冰冷的身体又好像因此而温暖了起来，他放下杯子，侧身躺在沙发上。
　　“亚伦，那个法术，还是尽量不要用了，她在觉醒，你也在改变，时空法术对现在的你来说不是一个安全的选择。”李扬希站在沙发后，看着他这副疲劳的模样，皱起眉头。
　　亚伦盖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过了很久，他忽然出声，“你还记得那次在斯洛文尼亚，我才十七岁，你只有十二岁，我们困在那个山洞整整五天，夜魔就在外面找我们，我不敢睡觉，你在发烧，我们没有吃的，没有水，也没有保暖的衣物，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李扬希被他说的也想起了那时的场景，“我那时候很烦吧，一直在哭。”
　　他在亚伦身边坐下，“其实你一直都在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比起我这种只会说漂亮话的人。”
　　李扬希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他垂下头，几乎在自言自语，“你想帮助所有人，可是轮到你自己，却没有人能帮你，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我并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濒临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一次的时候很害怕，后面感受的多了，就没什么所谓了。”
　　“克洛伊还好吗？”李扬希问。
　　“不是很好，总之先布下了两道屏障，天亮了我再过去。”他想到什么，无奈地摇摇头，“我触碰她的时候她一直在抖，我能感觉到她在害怕我。”
　　李扬希愣了一下，撩起沙发上的毯子，笑着兜头盖在亚伦身上，“我怀疑你这个判断，她应该不是在害怕你。”
　　“嗯？”亚伦从毯子下发出模糊的一声。
　　李扬希笑了笑，“你没发现小女孩其实挺大胆的吗？她也就有点爱哭，哭完了就完了，我们见过那么多人吓得要疯要死，她多好，每天还是该干嘛干嘛，吃饭睡觉上学，什么也没耽误。”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大概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当年的我只有十二岁，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大，但她没有了，你要将她从巢穴里推下去，让她自己飞起来，否则她会死得更快。”
　　“你和她都没有时间了。”
　　李扬希的嘱咐还在耳边，亚伦敲响了克洛伊的窗户。
　　“叩叩叩”，克洛伊像是被召唤的白色小鸟，拖着漂亮的尾羽跑过去开窗。
　　她把自己收拾整齐了许多，长卷发梳成低马尾，换了一条干净的长裙，但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的眼睛还是有点红肿，显得精神不是很好。
　　亚伦看着她毫无防备地放自己进来，然后自然而然地关好窗户，他不得不相信李扬希说的，这女孩胆子确实挺大。
　　“昨晚睡着了吗？”亚伦找了一个相对轻松点的开场。
　　“天快亮的时候太困了，睡着了。”克洛伊把书桌的椅子搬了过来给他坐。
　　扬了扬手里的书，亚伦说，“给你带了点礼物。”
　　克洛伊被封页上精美的绘画吸引，虽然图画的内容看起来并不算复杂，但这不是摆在书店里随处可见的儿童书，油墨与纸张的质地都相差甚远，这是真正的手绘绘本，画笔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这是‘那边’流传的起源故事，给你这样的小孩子学习历史用的。”
　　克洛伊消化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祖母说的，他要来给自己解释“那个世界”的真相了。
　　她从下就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一想到这大概跟补习的性质差不多，就不由挺直了腰板。
　　见她这么正襟危坐，满脸严肃认真，亚伦反倒想笑，他轻咳了一声，“放松点，不过想跟你讲几个小故事帮你认识一下这个对你来说全新的世界，这些东西都是我小时候当睡前故事听的。”
　　此时他其实说了谎话，这些睡前故事的经历是从李扬希那里借来的，绘本也是李扬希的，亚伦是一个孤儿，还是那种最倒霉的，连正经福利设施都没进去的孤儿，靠着教堂和流浪汉的接济在街上勉强生存。他小时候没有童话故事书，没有人给他讲睡前故事，他认识“那个世界”的方式远比克洛伊残酷多了，通过血与泪，恐慌与逃亡。
　　克洛伊听话地“哦”了一声，松了松肩膀，抓过她的抱枕抱在怀里，屈起腿坐在床上，将自己摆成准备听故事的姿势。
　　如果不想着他说的话每一句都与自己的未来甚至性命相关，好像真的会轻松很多，可惜她并不能完全忽视这点，从内心深处，克洛伊对那个世界还是抗拒的，毕竟那代表着危险与未知。
　　女孩听着男人低沉平稳的嗓音，渐渐有了睡眠不足的倦意，他的声音好听，听得出年轻人的清朗干净，又带着一种让耳朵痒痒的哑。
　　她抱着抱枕歪倒在床沿，睡着了。
　　亚伦见她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下坠，目光越来越涣散，他故意将声音越放越低，看得出来女孩已经到了极限，只是因为不安才没能好好休息，既然如此，让她安稳的睡一会总比一直强撑着好。
　　他伸手托着克洛伊的后肩，拿来枕头替她垫好，他的动作很轻，但毕竟是抬起了女孩的脑袋，这样的移动让克洛伊有一瞬间醒了过来，迷蒙中她知道是谁给自己垫了枕头，她太困了，只来得及在脑中告诉自己一声，这个人应该没关系吧，意识便重新归于黑暗。
　　他不会伤害自己。
　　哪怕这才是第三次见面，克洛伊却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会被称作绅士，不仅因为良好的修养与品德，而且因为他足够强大并足够自律，他不是不能去做某些事情，而是他不屑于去做那些事情，如果他想，没有人可以阻止，但是对于他来说，没有必要，所以他自然不会去做。
　　克洛伊是明白的，庇佑和照顾于他来说大约与施舍从本质上无甚差别，但无论出于理智还是感情，她都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

　　睡着之前故事已经讲了大半，与她过去认知的世界中的童话故事一样，在另一个世界流传的传说，已经在孩童的床头停留了数千年。
　　在黑暗与光明，此间与彼岸，阴与阳还没有完全分离的时代，人类与另一边世界的生灵自然也生存在一起。
　　互相讨伐，征战，杀戮，然后复仇的轮回，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人类天生脆弱，□□脆弱，精神也不见得强大，被另一个世界的生灵屠杀、残害的事件越来越多，于是人们开始大肆建立神殿，祈求获得神的庇佑。
　　神还未降临，人却渐渐挨不住了，人们终日惶惶不安，以至于许许多多的“圣战军团”发展起来，人类没有□□上的优势，数量上倒还可以弥补，然而战争的后果便是越来越多的人民闭门不出，生产不再，导致军团得不到足够供给，除了消灭异世的那些生灵以外，人类也将长刀战马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在一个遥远小村落，五兄妹的家人被异世的生灵残害，随后村庄又被人类的军团血洗，只有他们五人幸免于难，流浪至一处神庙的废墟。
　　四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他们憎恨邪恶的妖灵，同时对自己的同胞产生了怀疑，他们向神明祈祷、哀求，并立下残酷的誓言，要结束这一切。
　　神怜悯他们，便将自己的血溶于酒中，赐给兄妹五人。
　　第一个男孩喝下第一口酒，获得了神控制天空的能力。
　　第二个男孩喝下第二口酒，获得了神控制大地的能力。
　　第三个男孩喝下第三口酒，获得了神控制海洋的能力。
　　只剩下最后一口酒了，第四个男孩先天体弱，他愿意将酒让给妹妹。
　　而妹妹拒绝了他的好意，于是第四个男孩喝下最后一口酒，获得了神控制时空的能力。
　　他们不愿意抛下唯一的妹妹，于是四个男孩摔碎了神赐下的酒杯，用碎片割开手腕，流出的鲜血重新化作美酒，妹妹喝下了哥哥们的血，她获得了哥哥们所有的能力。
　　从此以往，拥有神之血的孩子们平息战乱，划出了此间与彼岸的界限，他们被称为“始祖”，而他们的血裔有几率能够继承他们的力量。

　　克洛伊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首先出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她微微侧头，看见了窗边的银发男人。
　　阳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皮肤上——他的肤色并不是异常白皙，但肌肤的纹理不明显，显现出一种光洁如石面般的质地——因而他的五官在光照下总有一种格外分明的光影效果，眼眶与颧骨下是暗色，眉骨与鼻梁是亮色，他看上去彷如沉默不语的石像，停驻在神庙之中，亘古的优雅与冷漠。
　　“几点了？”这一刻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只是迷迷糊糊地随口问道。
　　男人放下手里的书，这本书是他不问自取，从克洛伊的书架上拿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他已经快看完了，他将书扣在床尾，“醒了？”
　　“啊？抱歉！”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克洛伊猛地坐起来，但起身太快，又没吃早餐，头有点晕，她垂着缓了片刻，像小孩子一样揉揉眼睛，“我睡了很久吗？”
　　“两三个小时，正好该起来吃午餐了，你饿了吗？”亚伦看着女孩幼稚的举动，有种自己在养小孩的感觉。
　　“饿了。”克洛伊点点头，在被子里摸了半天，摸到自己的手机，“不想做饭，叫个披萨好吗？”
　　她说什么亚伦都会说好的。
　　下楼拿披萨时遇到了室友简，两个人简单的打招呼，简问她，“这么大的披萨？”
　　她毫无撒谎意识地晃了晃手中的大号披萨， “今天没课嘛，放纵一下。”
　　然后回房间开始分披萨，他们点了一个大号披萨分成两半选两种口味的那款，克洛伊选了海鲜，亚伦选辣味香肠，克洛伊吃了一块自己选的口味，然后有些贪心地想尝亚伦那半边，于是缓慢地咬着手里一角披萨边儿，思考怎么开口。
　　亚伦转动纸盒，“吃吧。”
　　她表现得很明显吗，克洛伊有些脸红。
　　其实也不是那么明显，亚伦选这个口味的主要原因其实是看见克洛伊在网页上下单时，手指轮流在辣味香肠和海鲜之间转了好几圈。
　　吃了一块对方点的口味，自己的就吃不完了，于是克洛伊又把自己的半边转过去，亚伦十分好说话地替她把剩下的部分都吃掉了。
　　无忧无虑的时光过完，就该聊聊正事了。
　　亚伦讲给克洛伊的故事就是猎人的起源，他停在女巫诞生的部分，后面的故事可就不那么光明了，他犹豫着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但其实后面那部分才是克洛伊必须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