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的庄园》苍琉璃

6、05 故人相会

　　亚伦刚拉开家门，迎面就被一个冲击魔法砸下来，他在推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感受到了法术的来源，下意识想要反抗的手势生生顿住。
　　冲击法术像是一个成年男人毫不留情的拳头，砸在了他的右脸上。
　　但光听声音，则更像是砸在了石头上而不是人类的血肉，法术消散，他侧了侧头，停顿片刻，抬手碰了一下并没有伤痕的脸颊。
　　“这种程度已经伤不到你了吗？”李扬希冷冷的声音从上方飘来，“但我希望你至少还有痛觉。”
　　亚伦抬头，看着对方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声音听不出生气，或者任何其他的感觉，“做什么？你现在长大了，连我都敢打了？”
　　李扬希用眼神呸了他一口，“你怎么跟我说的？‘还不到时候，她需要时间，先别轻举妄动’，那你自己今天干了什么？你还去街上杀了一个灵体？公会的文件你办齐了？你知不知道你贸然出手如果被发现，他们会怎么问你……”他还想说什么，然而气得哽了一下，硬是没能说下去。
　　他望着对方坦然的脸，“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解释的？”
　　亚伦摆摆手，自顾往厨房，在吧台倒了半杯酒，仰头咽下，“如果你是说对那个妖灵动手，没有。”
　　李扬希跟过去，他的表情瞬息万变，强忍着怒火，又无奈，并且忧心忡忡，“你一定要这样吗？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妖灵，别的不说，如果让公会知道你找到了她，你……”
　　烈酒辛辣刺激的味道在口中流转，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回味了一刻，亚伦觉得舒服多了，“我能怎么样，我不能不管。”
　　“放着能怎么样？或者像我一样，引诱那孩子自己出手，在那孩子面前这种妖灵充其量就是一只汪汪乱叫的小狗，你护着她有意义吗？”李扬希有些忍不住，白皙的额角上青筋跳了跳，“还是说，你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那孩子面前就根本无法思考？”
　　亚伦重重地把杯子摔下，厚底玻璃杯在大理石桌面上竟然被摔得跳了两下，发出叮咣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刺耳，这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失控了，被人用法术打在脸上他都没生气，但这一刻他忽然暴躁无比，“我没有！”
　　李扬希沉默地看着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她才觉醒了……百分之三？我还没有那么弱。”
　　“你当然不弱，可你不要忘了她是什么身份。”
　　他抬头望着李扬希，刚刚成年不久的年轻男人有着温润的眉眼和细致的五官，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因而在外貌的俊美上，更带着一丝病弱优柔的气质，这样一个人生存在普通人的世界，会是所有人青睐的对象，师长们怜他聪慧懂事，异□□慕他英俊温柔。
　　可惜就跟他自己一样，他们都一样，在这边的世界里，没有漂亮多情的少年郎，他们都是一群享乐猎杀的狼犬，从不怜悯，也不讨论公平。
　　亚伦忽然笑了笑，“扬希，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怕她？”
　　“我……”李扬希看着亚伦平静空白的眼神，一瞬间失语，顿了顿，而后叹息，“是，我是很害怕她，因为我到现在也不敢确认我们背着公会、背着所有人做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至少父亲以前赞同我们。”亚伦垂下眼眸，“而且我无论如何都想试一试。”
　　他在李扬希的注视下再次笑了出来，李扬希往日很难见到这位严肃的继兄如此频密地露出笑容，然而作为相处多年的亲人，他也认出了这笑容里的自嘲与无奈。
　　“如果走到了尽头还是摆脱不了，我愿意死在那条路终点。”
　　李扬希的眼神柔软下来，“至少你有勇气选择和过去所有人都不一样的道路。”
　　亚伦摇摇头，“只是因为他们替我把错误的选项排除了。”

　　克洛伊在脑中将从小到大看过的奇幻作品过了一遍，《哈利·波特》？《魔戒》？世界上有魔法和精灵之类的东西？那《美少女战士》那种也算吗？还是说本体其实是变种人，《X战警》那样的？
　　一旦开启了这些脑洞，就不会停止。
　　上课走神的时候会想到，走路回家的时候会想到，吃饭的时候也会想到。
　　糟糕，她比自己想象中“病”得严重。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隐隐在期盼什么，自从上次那个自称亚伦的年轻男人出现后，她的心态转变的很快，从深深的恐惧，变成了无休止的好奇。
　　有了求知欲，下一步就是脑海里冷不丁地跳出她以前被雷劈了都不敢想的想法：“什么时候可以出现下一次怪事”，或者说，是“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亚伦”。
　　克洛伊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又一次灵异事件，还是那个人承诺的“会再见面”。
　　她如同第一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聆听陌生的风雨，虽然害怕，慌慌张张地扑腾着翅膀想抵御外来的伤害，但又无法抗拒这广大天地的诱惑。
　　“克洛伊。”她躺在床上，听见有人叫她。
　　真是神奇，这一次，她百分百肯定这是一个梦，她总是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判断，就像前几次，她在无尽的恐惧中总是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梦，可她无比清楚，那并不是梦，这一次则正好相反，她知道这就是一个梦。
　　“克洛伊。”梦里的声音如此温柔，像是母亲的摇篮曲。
　　她走下床铺，来到窗前，往外望去。
　　果然是一个梦，巨大的红色圆月悬于夜空，街道空无一人，对面的一排房子都没有灯火，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双双呆滞的眼睛，沉默地对着她。
　　她低头，楼下的花圃里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说是站着好像不太准确，管理员沃克很喜欢植物，尽职尽责的他把花圃种得满满的，很明显拥挤的花圃没有任何下脚的地方，这个女人是悬在花圃之上的。
　　克洛伊手心里有汗，害怕还是害怕的，但或许是有一种“这只是梦”的意识在支撑着她，她竟然没有很激烈的反应，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鼓励自己冷静下来。
　　“是你在叫我吗？”尽管如此，她的声音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
　　女人仰起头，她带着复古的纱网帽子，一层细细的网格将她的脸遮去半边，却遮不掉她半分妩媚成熟的风情，若说克洛伊的外貌已经足够出众，站在这位女士身旁可以轻易令她失去光辉，女人的美丽如同盛放的玫瑰，最浓丽的色彩配上最妖娆的线条，勾画出她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克洛伊。”更不用说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哪怕同样是女性，她唤一声克洛伊的名字，也让女孩有种浑身酥麻的感觉，“你终于来了。”
　　克洛伊命令自己淡定，“你是谁？”
　　“孩子，你不记得我了吗？”女人柔柔地笑，五官夺目的艳丽被笑容中的安静中和，让她看上去美得更温和些，没有那么具有侵略感。
　　这样美丽的人，见过一面难道会忘吗，克洛伊在脑海中搜索，只是一瞬，她忽然惊呼，因为太熟悉所以刻意被忽略，因为太亲密反而不想承认她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梦里，她无数次在黑白的照片见过这幅容颜，然而当亲眼看见她活生生站在面前，还是忍不住感叹照片上已经很美的影像，竟没有抓到真人一半的风采。
　　女人淘气地点点头，“对呀，是我，安吉莉亚。”
　　安吉莉亚·诺尔森，克洛伊的祖母。
　　克洛伊捂着嘴，“奶奶？”
　　“啊呀，叫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奶奶，我的小克洛伊真是坏心眼呢。”安吉莉亚歪头笑得眉眼弯弯，她年老以后做这个表情，眼角会浮出慈祥的皱纹，而年轻的脸蛋做出这个表情，则完全像个天真的女孩，如同在那副美艳的外皮下，藏着一个顽皮的孩子。
　　克洛伊好像抓到了什么一直以来不敢想的真相，啊，难道不是吗，那些文学作品、电影作品里是怎么演的，难道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忽然会撞进一个陌生的世界而没有任何理由，哪怕在狭小的储藏室独自长大的哈利·波特也有一对魔法师父母，再奇怪的事也总该是有渊源的。
　　她激动地探出半个身子，“奶奶，我到底是……”
　　安吉莉亚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嘘，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现在你要听我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想必你也发现了，我并不是灵体，只是一个记忆的碎片而已，你出生的时候，我便得到了关于你未来的预言，为了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我特别为你准备了这个潜梦，可惜我的能力不足，不能保护你到你真正成长起来，抱歉啦，孩子。”她的笑容里透出一丝伤感，但说的很急，也来不及感叹，可见留给彼此的时间真的不多，“孩子，我接下来讲的话你要记清楚。”
　　克洛伊纵使有一万个问题想问，一千个应该跟奶奶叙话倾诉的理由，此刻也只能涨红了眼眶点点头。
　　“首先告诉你，我们家并不是什么魔法师世家，你和我只不过是正巧被命运砸中了脑门，甚至连我们的血缘关系都是巧合，所以发生的这些事，你若能忍住，就不要跟你爸爸妈妈讲了，省得他们担心。”
　　“你确实不是普通人，这个世界上也真的有魔法。你很快就会发现你是个天生的魔法师，事实上你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已经使用过一些法术了，其他的细节，那个保护过你的叫亚伦的男孩也应该会回来替你解答，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看着女孩懵懂的表情，安吉莉亚忍不住发笑，“别这么看着我，在潜梦中你我之间没有秘密，我可以察觉到那个男孩的力量，没有时间展开细节说，但我能告诉你他对你没有恶意，他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对于你来说最安全的人之一，至少你利用他保全自己是没问题的。”
　　克洛伊下意识觉得祖母对亚伦的形容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一般人会这么形容一个陌生人吗，但她没有时间细想，因为祖母真的把话讲的飞快。
　　“然后就是现在你不要跟任何多余的人透露你的能力，等你日后强大起来，如果有什么你很信任的人，倒是可以倾诉一下。我在银行有一个保险柜，账户是你的名字和我的姓氏合在一起，密码是你父亲的生日，里面的东西是留给你的，一些能帮到你的书籍资料。”
　　“你最好在这边继续使用我送给你的名字，本名留在你原来的世界，克洛伊，让这个名字成为你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护身符，我可不是为了好玩才给自己的孙女取一个昵称，如果为了好玩，我会叫你小甜甜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安吉莉亚还不能停歇，虽然有些怜悯孙女瞪大了眼睛，一副大脑短时间内收到太多信息而有些呆滞的表情。
　　“还有一个名字你要记住，奥尔德雷德·阿尔莫斯，一定一定要记住，如果你听到这个名字，最好能不顾一切地逃离它，逃离任何跟他有关的东西，这个名字会给你带来不幸。”
　　“听明白了吗？我的小宝贝。”她的语速很快，终于把该说的说完，慢了下来，望着趴在窗台的克洛伊，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
　　记忆的碎片原本并不具有具象化的能力，如果要打比喻，只是一些承载着记忆回溯的胶片而已，这是安吉莉亚在勉强使用自己生前的能力，能撑着讲完这么多她已经到了极限，最后隔空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摸女孩憋得粉红的脸蛋，“可爱的孩子，我的克洛伊，已经长这么大了。”
　　克洛伊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爆发出一个哭音，“奶奶……”
　　“好了，时间到了。”安吉莉亚收回手，湖水般静谧深邃的绿色眼眸同样泪水涟涟，然而最后的一次对视，她依然露出顽皮如同孩童，同时慈祥仿佛老人的笑容，“现在，醒来吧，克洛伊。”

　　克洛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宁静的夜晚，屋子里暗暗的，掌心下的被子蓬松柔软，窗帘拉得好好的。
　　克洛伊呆坐了片刻，五指慢慢握紧，鼻头越来越酸，啪的一声，一滴眼泪砸在了被面上。
　　“奶奶，我，我害怕……”她终于承认，哪怕表现得再淡定，哪怕拥有一万个理由让自己快速地接受这一切，内心深处还是不安的，这种不安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茫然。她害怕自己的能力，害怕未知的世界，甚至连刚才的梦境都令她害怕，怕见到奶奶，却只能听奶奶说这些让人担忧的事，怕见不到奶奶，以后再也没有亲人陪她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正当女孩沉浸在与亲人相见却又匆匆分别的悲伤中，窗外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克洛伊红着眼睛抬头，只听见“咣”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的窗户，用几乎要把窗框整个震碎的力量。
　　她已经被吓出了条件反射，第一反应就是捂嘴，但还是发出一声闷闷的尖叫。
　　鼓起十二万分勇气爬出被子，挪到窗前，刷地拉开窗帘。
　　外面的景象却让她想继续尖叫。
　　血红的圆月，如同梦里的场景，街道也是那么空旷，然而街对面的房屋不再沉寂，整个房顶，阳台的栏杆，甚至每一个窗台，都落满了黑黢黢的乌鸦。
　　有的静静停着，有的扑腾着翅膀，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哀鸣，衬着它们背后血色的月光，彷如恐怖片般……不，这近乎是一幅带着灭世意味的景象，漫天漆黑的鸟类，盘旋着升起，又寂静地降落，羽毛簌簌落下，像是下着一场纯黑色的暴雪，落在每一个角落，如同不详与邪恶的象征，它们用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女孩，瞳仁的表面映着女孩慌张的面孔。
　　是梦境？不是梦境？
　　克洛伊后退了几步，膝弯碰到床沿，腿一下子软了，咚地一下整个人跌坐在床上。
　　“克洛伊。”又有人叫她，但不是安吉莉亚，不是祖母轻柔缓慢，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声音。
　　那么沙哑而低沉，几乎就是乌鸦般的惨叫，“克洛伊，你来了，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一只停在对面阳台的乌鸦兀地扯着嗓子怪叫了一声，扑扑翅膀高飞而起，然后从半空俯冲，撞在克洛伊的窗户上。
　　克洛伊下意识地闭眼，抬手挡在脸前，那只乌鸦仿佛真的要撞破玻璃，撞到她脸上一样。
　　“不要！”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带着哭腔喊出来，“走开！”
　　乌鸦们显然不打算听从她的指示，两只乌鸦一同起飞，同样自杀式地撞在窗户上，她发誓她几乎听见玻璃咔嚓的碎裂声，她不知道自己的窗户能支持多久，何况乌鸦那翅膀折断身体扭曲沿着玻璃滑下去的模样她实在不想再看了。
　　再紧接着是三只鸟撞上来。
　　咣！咣！咣！
　　每一个声音都像是直接砸在克洛伊的心脏上。
　　一蓬鲜血在面前的玻璃上炸开，然后被乱扑的羽毛刮过，形成长长的一道污迹。
　　克洛伊捂着嘴干呕起来，她侧身趴在床沿，胃里空荡荡，她没能吐出任何东西。
　　她擦着嘴角，恶心、愤怒、恐惧与被欺负得过分了的那股恨劲儿控制了她的大脑，身体好像有些热，她忽然站了起来，心脏跳得很快，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害怕，迈出一步，灼热的血液不停被泵上大脑，思维有一瞬间空白。
　　她现在站在窗前了，那个声音桀桀怪笑，“好想你啊，克洛伊，你终于来了。”
　　群鸦跟着怪笑冲天而起，在血月下形成一个黑色的、盘旋向上的旋涡，它们狂躁起来，漆黑的眼珠都仿佛被月色染红，对着克洛伊的窗户发出最后的攻击。
　　安吉莉亚告诉过她，“你是天生的魔法师。”
　　李扬希鼓励过她，“你要将愿望说出，才会实现。”
　　记忆里最后闪过亚伦的脸，“没事了。”他看着自己，灰蓝的眼睛里藏着她看不懂的哀伤，她想起来了啊，那时候她太害怕了，所以忽略了他寂寞而悲伤的目光，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为什么要这么伤感地看着她，这种紧要的关头，克洛伊居然走神了，耳边还是那个人温和的嗓音，“没事了。”
　　克洛伊脑中空白，用尽全力喊出那句话，“给我消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