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的庄园》苍琉璃

3、02 人偶舞会

　　开学舞会，只在电影里看过。
　　盛大的社交场所，光洁锃亮的地板，振奋的鼓点，男孩女孩挽手起舞，年轻人可以疯闹到凌晨。
　　并不是强制要求每个新生都参加，克洛伊犹豫了好几天，没有决定要不要去。
　　但她的室友都在起哄，两个女孩还提出要和她一起去买礼服。
　　克洛伊共有五个室友，加上她自己，四个女孩和两个男孩，住在校园西边的学生公寓里，这是一栋三层小楼，上世纪的建筑，最近刚刚翻新过，除了没有电梯，设施崭新齐全，一切都很完美。
　　两个男孩住在一楼，詹姆斯是本国人，迪伦跟克洛伊一样是来留学的。二楼和三楼各有两间卧室，莉莉与简都是本国人，住在二楼，克洛伊和文双双住在三楼。
　　文双双便是最喜欢热闹的那个，她和莉莉试图说服克洛伊加入她们，一起去舞会上认识一些新朋友。
　　“我不会跳舞。”克洛伊面露难色，她可不是过目不忘、天赋异禀的学神，在中学时代需要很努力才能保持住自己在重点学校年级前百的成绩，这就意味着她的娱乐时间相当有限，加上父母管教得也比较严格，别说跳舞了，她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这种大型社交场合。
　　文双双却是从小就读国际学校，显然对这种场合不是新手，“不跳舞也可以的，大家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认识几个新同学，一个欢迎晚会，不要想得太复杂。”
　　她压低了声音，“而且你不是跟我说那个什么书店的事情吗？不要想那么多了，也许人家只是搬家，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我们去放松一下嘛。”
　　莉莉也鼓励她，“既然以前没有参加过，就更要去玩玩，我中学的男朋友就是欢迎会上认识的。”
　　于是女孩们决定先去买礼服，克洛伊妥协道，“如果挑到好看的衣服我才去。”
　　文双双忍不住捏了她的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出不起的钱，没有不好看的衣服，懂？”
　　莉莉也跟着笑，“哎呀，不要担心了，克洛伊长得这么可爱，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呢！”
　　是的，在中学时代，克洛伊大概属于学校里数一数二漂亮的女孩，祖母的血脉在她身上留下传承的美，连父亲都未能完全继承的相貌，却被孙女继承了，克洛伊有着线条迷人的双眼，深邃而柔美的面部线条。
　　不过在成长过程中，漂亮给她带来的影响确实有限，当然第一眼的好感确实为她提供了许多便利，但也仅仅只是“第一眼的好感”而已。她缺少很多受欢迎的女孩所具备的要素，这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对自己的认知比较深刻，她的性格普通，普通到可以说没有任何特点，不温柔也不火爆，不够幽默但也不能说很严肃，没有什么特殊的坚持，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于是长相的优越对她来说，大概只能对青春期的异性具有一种天然的刺激，她可以保证，如果作为朋友、或者说男女朋友来相处，十个男孩里有会十个觉得她非常无聊。
　　她的朋友也不多，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跟不熟悉的人聊什么话题。她不玩电子游戏，不看体育赛事，不看综艺节目，会看一看时下流行的文学作品，偶尔看电影和漫画，总的来说，她有点“老派”，和同龄人不太合得来。
　　稍微了解了一下彼此的背景以后，文双双微笑着吐槽她，“你拿了一手玛丽苏女主角的配置，打着一手没有金手指的屌丝逆袭剧情，最悲剧的是目前来看，你还没有逆袭成功。”
　　克罗伊没太听懂她的话，但她好歹还知道什么叫玛丽苏，有些无奈地说，“我要真是玛丽苏就好了，好多人会没有条件地喜欢我。”
　　她十八年的人生中与男生交往的历史为零，唯一暗恋过的学长还偏偏跟她一个类型，大概可以简单形容为优雅的书呆子，而她跟学长有过的全部接触就是在学校的英文社团。
　　文双双只能郑重地拍拍她的肩膀，“会有的。”
　　于是女孩们莫名其妙地笑成一团。
　　礼服最后肯定是买了，黑色一字肩裙，以及万能细跟鞋，虽然是顶着文双双鄙视的眼神买的，“你就是因为总是这么无聊，挑衣服都这么无聊，才会没有男朋友！”
　　直到舞会当天，文双双还在遗憾，“那天那条暗红色的长裙多美啊，衬得你肤色好！”
　　克洛伊自认不是特别保守的人，可是头一回参加舞会就让她把整个背露出来，脖子上还只吊着一根细绳维持着身前薄薄一片遮料，她会害羞得走不动路。
　　文双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小群体，和同样几个国内来的留学生聊起天，当然顺带着介绍了克洛伊，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也过了许久。
　　克洛伊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司仪正好提议大家邀请舞伴共舞一曲，留学生小伙伴们纷纷配对成功，她不好意思半途插进舞曲，穿过整个会场回到他们之中，就先靠在走廊边上等这一曲完毕。
　　这时候墙上的时钟显示20：50，她拿出手机准备玩一盘连连看。
　　一盘游戏后，舞曲还在继续，男孩女孩脸上挂着飞扬的笑意，女孩的裙摆旋转，男孩的手臂高举。
　　“真有活力啊。”克洛伊想着，又开了一盘游戏。
　　第二盘游戏完毕，舞曲还在继续，克洛伊有些纳闷了，一首曲子这么长吗？大家都不会累吗？
　　她抬起头，墙上的时钟依然显示20：50。
　　这不可能，于是她关了游戏，看手机上的时间，20：50。
　　她望向大半个会场以外，和一个高个子男孩共舞的文双双，文双双今天穿一条黄色的长裙，颜色鲜艳亮丽，十分好认。
　　克洛伊试图向她挥挥手，带着一种慌乱中寻找同伴的意识，她希望文双双能够看见她。
　　文双双转个圈圈，嗔笑着锤了一下舞伴的手臂，好似是舞伴刚才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克洛伊继续挥手，文双双没有看见她，转身被舞伴牵着做了几个动作，然后她又转了个圈圈，黄色的裙摆如同飞散的风铃木花，她笑着抬手，锤了一下舞伴的手臂。
　　克洛伊呆住，木然地掏出手机，锁屏荧幕亮起，20：50。
　　心脏咚咚地跳得很快，她站不住了，也顾不得打扰别人跳舞，她走下舞池，想穿过人群去找她的朋友。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她对着途中一对对的舞者说，“抱歉，借过。”
　　然而没有一个人哪怕将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一秒，没有人责怪这个闯入舞池的女孩，他们仿佛看不见她，直到撞在她身上，可是即便是撞在了一起，这些人会在一瞬间回归自己的舞步，依旧忘我地舞蹈着。
　　克洛伊整条脊梁骨都凉了。
　　她踉跄地推开前面的人——反正他们不会有任何反应，只会回到自己的舞步——冲到文双双面前，声音有些颤抖，“双双，我们回去吧？”
　　当然，文双双没有理她，她笑着锤了一下自己的男伴， “别在跳舞的时候说这些笑话啊，你害我踩到了自己的脚！”
　　克洛伊手脚冰凉地来到会场的大门前，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然而真的发现大门如同被焊死一般，在她的大力捶打下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她肩膀抵着墙，双手捂住了脸，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做不到，腿有些软，沿着墙边慢慢蹲了下来，眼眶很热，她很想哭。
　　会场是一只密封的盒子，舞曲循环播放，像是小时候妈妈床头的音乐盒，两个脚上是磁铁的小人在旋律中跳舞，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只是音乐盒的发条很快耗尽，她不知道这个会场的发条什么时候能到头。
　　忽然间有人询问，声音温柔轻缓，“同学，你没事吧？”
　　克洛伊惊醒般回头，一个瘦高的男生站在她身后，跟今天在场大部分男士一样穿着西装，但他的西装似乎格外精致，每一寸布料服帖地覆在身体上，领带上暗纹繁复优美，衣领整齐笔挺。如果说场中的男士都是青春洋溢的学生，多么板正的衣服也压不住浑身蓬勃的活力，他倒像一位格格不入的绅士，沉稳而温和，连微笑的弧度都被设计好，多一分就是轻佻，少一分便是虚伪。
　　克洛伊双腿没有力气，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蹲着和一位绅士说话，可是她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不能好好发出，半天才慢悠悠地憋出一句，“我、我想回家。”
　　她吓得不轻，说这话的时候那还顾得思考用什么语言，对方也是黑发黑眼的模样，她自然优先使用了母语，对方果然又笑了笑，张口是她熟悉的语言，“别害怕，我先扶你起来。”
　　男生的手上戴着黑色手套，伸手时袖口往上缩了一点，掌根与手腕连接处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克洛伊盯着那截手腕看了半天，似乎要数数他皮肤下透出几根血管，终于，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
　　被男生一把拉起来。
　　背景是原本悠扬动人此刻却略显恐怖阴森的音乐，男男女女永不疲倦的旋转，可男生视而不见，他不恐惧也不惊慌，也没有像所有人那样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他望着克洛伊，眼神温柔又认真，“你好，我叫李扬希，你呢？”
　　克洛伊暗暗地祈祷这是个梦，又暗暗问自己，这个荒诞的梦境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呢，她在思考着，但又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木然开口，“林……不，我叫克洛伊。”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原本她想说的是她的本名，因为对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中文的名字，相对应的，她也想说中文的名字，可是她说了一半，莫名其妙地报了另一个名字。
　　“好的，克洛伊，你可以叫我扬希。”男生扶起克洛伊时牵着的手还没有放下，他就势鞠了个躬，“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克洛伊。”
　　克洛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回家。”
　　她只剩下这句话了， “我想回家。”
　　李扬希的手落在她后腰，虚虚地揽住，“别怕，跳完这支舞。”
　　他带着连抵抗都不敢抵抗的女孩滑进舞池，女孩很乖巧，虽然舞步生涩，但肢体优美，而且他这个主导者相当有技巧，手臂抬一抬便能让少女无精打采的腰椎挺直，指尖略略使力就提醒舞伴该转身了。
　　克洛伊浑浑噩噩地跳舞，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耳边听见李扬希说，“你的愿望是什么呢？说出来，愿望才会实现啊。”
　　在这种时候女孩脑内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骗人，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可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我只想回家。”
　　李扬希摇了摇头，笑容依然温柔，“傻孩子，当你想要吃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应该喊的不是你有多么饥饿，而是你想吃的东西，别人才能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啊，所以你要把这一刻你想要的结果说出来。”
　　看着对方那张微笑的面皮，他嘴里说着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的话，克洛伊委屈，“想回家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她挣了挣李扬希揽住她的手， “我不要跳舞！”
　　李扬希没有松手。
　　这一刻的克洛伊似乎有些愤怒了，她咬牙道，“我说，我不要跳舞！让这个舞会停下来！”
　　话音刚落，便感到脚下的地面一震，似乎在一瞬间，整个会场外围有什么看不见的薄膜被撕破，新鲜的风与空气灌入这个空间，耳边的音乐与人声变得更加清晰，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舞曲还在继续。
　　她不想再跟李扬希跳舞，正当她挣开李扬希的手的那一瞬间，舞曲正好到了结尾，一个高音后——停止了！
　　“啊！”就这么轻易地停了下来，以至于她竟然轻轻叫了一声。
　　所有人忽然开始热烈地鼓掌，她细小的声音被埋没。
　　克洛伊失措地看着李扬希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同时微笑地冲她歪歪头，他虽然没说出来，但她好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你看，愿望实现了”。
　　趁她如梦如幻地发呆，李扬希转身，推开了那扇她怎么也推不开的大门，在人群安静下来之前离去，她又一次读懂了对方的表情，他抬手有些淘气地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指尖在眉际晃了晃——“下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