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的庄园》苍琉璃

2、01 异国之路

　　最终，女孩还是决定去留学，她想这样的机会这辈子不会遇到第二次。
　　她提前半个月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小镇，但这里风景很好，居民也大多平和安静，她很喜欢。
　　城市不大，当然很快就了解的七七八八，她在公园斜对面的街角找到一间旧书店，成了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店主人是个东欧移民来的老妇人，英文口音古怪，叫人听得云里雾里，老妇人坐在橘黄的灯下，用起伏不定音调说着无所谓的话，既是无所谓的话，女孩也不指望全都听明白，夏末最后的闷热中，老旧却精致的木质电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就像老电影里的场景。
　　熟悉一些后，老妇人会泡茶招待女孩喝，她问了女孩的名字。
　　“克洛伊。”女孩告诉她，“我祖母给取的。”
　　老妇人挪动裹在灰绿色长裙中滚圆的身躯，从柜台后端出新烤出的曲奇，“来，克洛伊，这是专门给你做的。”
　　克洛伊谢过后尝了一口，惊叹，“好吃！”
　　“这是祖传秘方。”老妇人的笑声得意洋洋。
　　克洛伊掏出包里的照片，其实她提早来到这里，除了想熟悉一下未来的学习环境，还想去找找这个照片上的庄园，好多文学作品里有种说法叫“冥冥中有一种神奇的感应”，她就有这种神奇的感应，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她对它有天然的熟悉感。
　　然而当她去学校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并没有寄出这张照片。”
　　于是她询问工作人员知道不知道这个庄园，接待处热情的小姐姐还特地把照片拿进办公室传阅了一番，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一位中年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我在这个镇上住了一辈子，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大的玫瑰园。”
　　她不抱希望地问旧书店的老妇人，“您知道这个地方吗？”
　　老妇人从围裙里摸出老花镜，松松架在鼻梁上，待她看清了照片上的庄园，她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仿佛一只温驯的大熊，原本抱着蜜糖罐懒洋洋地晒太阳，忽地滚地而起，浑身的毛发怒张。
　　“从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变得浑厚，奇怪的口音不再像含糊的摇篮曲，而成了某种咒语般的东西。
　　克洛伊有些慌，她不知道前一刻还笑眯眯的老奶奶怎么突然变得吓人起来，“别人寄给我的。”
　　老妇人盯着她，目光如此锐利，根本不像几分钟前那个神色慈祥请她吃曲奇的老人。
　　克洛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觉得或许自己的举动惹怒了这位老人，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来历，更不要说知道这张照片究竟意味着什么禁忌。
　　老妇人上下打量她几遍，女孩白白净净，对于她的族裔来说她大概不算矮小，但在老人的审美里，她还是很单薄纤细的，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因而老人拿出甜食，试图将她喂壮一些。
　　老妇人叹了口气，“孩子，这是一张邀请函。”一张通往不幸的邀请函。
　　她的眼神复杂，克洛伊辨不清她真正的意图，“我猜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迎接你的，好了，你该回家了。”
　　“你不能被看见和我在一起。”老人送她出门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力量很大。
　　这是克洛伊最后一次看见这位妇人，以及她的旧书店。
　　她不懂“你不能被看见和我在一起”的含义，正如她不懂一张玫瑰庄园的照片怎么成了“邀请函”。谜题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回去以后克洛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当时被老人的语气震慑，没有敢问出更多问题，她暗暗懊恼，第二天她决定再去问个清楚，到了那条街，两边都是一栋挨着一栋的住宅，哪里来的什么旧书店。
　　克洛伊找了两个小时，正对学校图书馆侧门的那条街，走到底，是一个公园，公园的斜对面，是一条窄窄的街道，旧书店应该就在街角。她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厚着脸皮去敲附近人家的门，得到的回应是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旧书店。
　　旧书店不见了。

　　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会害怕呢。
　　克洛伊怕得不得了。
　　她在晚上打了个电话回家，却不知道从何与母亲说起，她能说什么呢，说她在异国他乡遇到了一件怪事，好好的一间书店说消失就消失了，母亲大概会慌得不行，会觉得她生病了，说不定还会过来看她，那样实在是太兴师动众。
　　母亲听见她的声音有些古怪，以为她是想家了，她人生前十八年的经历，独自出门的时间确实很少。
　　母亲安慰她，“想哭也没有关系的，妈妈陪着你。”
　　她抽了抽鼻子，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疲惫地说，“妈妈，我没事，嗯，你说得对，我就是有点想家了。”
　　在克洛伊不知道的地方，小小的洋房，隐匿在富人区幽静的山中，有人比她更加焦虑。
　　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一只体型巨大的猫跳上了桌子，它大概有普通家猫的三倍大小，如果它纤细一些，大概就像只小豹子那般威风凛凛，可惜它太胖了，几乎胖成一只球。
　　它张口，竟然能说出人类的语言，虽然发声有些奇怪，每个音闷而长，似乎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带着奇怪的共鸣，“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那座玫瑰庄园！被诅咒的庄园！”
　　与它站立的桌子相对的，是一张浅蓝发灰的老旧天鹅绒高背椅，椅子上乍一看空荡荡的，搭着一条毛毯，然而随着它的话语，那毛毯动了动，里面伸出一只枯木般的手，天鹅绒的椅背上如同从虚空中勾勒一个人形。
　　“他”出现得那么突兀诡异，像是从椅背里渗透出来的一个人形架子，又像是凭空凝聚的影子。
　　那是一张苍白的、干枯的面孔，瘦的几乎没有肉，只是一层褶皱皮贴在骨骼上，活像一个长了眼珠子的骷髅，骷髅发出一声怪笑，声音亦如他的面孔一般，干枯苍白，男女莫辨，“老东西，我看是你糊涂了，怎么可能呢？自从奥尔德雷德死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入诅咒之屋，遗迹的秘密都已经被他埋葬了。”
　　老猫龇牙，发出不满的吼声，“我怎么可能看错！有一个小姑娘拿着那个地方的照片在到处打听！”
　　骷髅依然不当回事的模样，“哦？这么说你又跑到外面去开你的破书店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样不安全。”
　　“不要转移话题！”
　　骷髅咳嗽了几声，他塌陷的肺部如同风箱般抽动，勉力稳住声音，竟然又是两声怪笑，“呵呵，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你知道公会派遣谁来成为这片区域的新管理者，代替那个被你杀死的废物。”
　　老猫这才跟上他的节奏，“谁？”
　　骷髅抬起手，他的肢体跟面部差不多，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肉，一个个关节显得格外大，皮肤又呈现出一种瘆人的苍白，更是跟枯骨没什么两样。
　　他挥了挥手，就像抹了抹玻璃一样，然后他抹过的地方，就像在玻璃上哈气又用手指画出图案，只不过很显然的是他的面前并没有玻璃，这一切都在虚空中完成，一个似龙似蛇的标记出现在空中。
　　老猫古怪的声音骤然拔高，似乎带着一丝颤抖，“时之主，银色的猎人……”
　　“你现在明白我说的不安全是什么不安全了吧。”骷髅再次抹过虚空，那个标记消失在他的掌心，“这一次，不要说你敢打他的主意，你在外面多晃两圈，就会被他送下地狱咯。”
　　比起一张照片，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孩，显然近在眼前的敌人更令老猫担忧，它立刻将照片的事暂且放下，转而焦虑地在桌子上转了个圈，“不行，你必须立刻这里！我们必须立刻这里！”
　　骷髅又咳又笑，“开什么玩笑呢，你和我，我们都别想离开这里了。”
　　他长长地叹息，肺部如同漏气的皮囊，干枯的身体更以可怕的角度蜷缩在椅子里，似乎真的成了散架的一堆骨头，“老东西，奥尔德雷德的秘密随着他的死被埋葬，而我们因为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秘密，而活该要被那个秘密埋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