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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二) ...

  •   这一觉睡得很沉,我记不清梦境里是全然晃眼的白色,还是压根儿什么都没有。醒来的时候车上暖风还开着,音响轻轻淡淡地往外淌着我最爱的李斯特。韩润安仰后躺在驾驶位上,闭着眼。他像是睡着了,睫毛翕动着,如蝉翼一般。我凑过去细细看。
      “醒了?”他突然开口,没有睁眼。
      “嗯——”我倏地起身,装模作样地伸个懒腰,“几点啦?”
      “六点四十三。”语气平静,内容精确。
      “天呐,”我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裹外套,“我这是睡了多久啊,他们该等急了吧——”
      “我给葛晗说过了,”他捏捏眉心,慢悠悠地坐起来打量我,“倒是你,干什么了累成这样,你都打呼了。”
      坐车呗,坐车好累的,我想说。可是他的声音很轻,低沉中略带沙哑,简直称得上是温柔。我一时有些晃神,“我们快上去吧,今天有客人呢。”我没看他,转身下了车。

      “喏,项志何,我内人。”一进门,就见梁回音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说着身体微微一仰,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身后男人的胸膛。
      “你好哇——”我笑着刚要伸出手,韩润安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肩膀往后一带,猛地向前抢先握住项志何,有样学样道:“韩润安。程沃若,我内人。”“没吃药吧你——”我被他甩个趔趄,鼓足了劲追着他一巴掌拍过去。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到两人已经扣住的掌心,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也来不及把爪子收回去,“啪——”两只细嫩白皙的小手上顿时起了红印。
      “咿哟——”韩润安和梁回音同时叫起来。我赶紧把韩润安扒拉到一边,两只手径直跟到项志何面前,上上下下比划半天不知如何是好。摸摸吧,不合适,捧住吧,好像也没强哪儿去。梁回音一脸疼惜地望着他,摩拳擦掌着作势要敲我。
      “没有碰到,”他环住梁回音的肩,自然而然地牵住她才攥起来的小拳头,露出一排齐刷刷的小牙,“你的手法很准。”说完在我手上轻轻一握。
      “哈哈——”我忙不迭地跟着晃两下,“他是我师弟,平常没大没小惯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嘴上介绍着,背后捏住韩润安的胳膊暗暗使劲。项志何看看他又看看我,笑得更欢了。我只能跟着咧咧嘴。
      “我比她大。”才抽手往厨房走,听到韩润安在身后小声说。

      事实的确如此。韩润安比我小一级,却大我一岁。因为这个,除非有其他人在场,或者某些看起来不明不白,但只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句师姐就能解决麻烦的场合,他只叫我程沃若。当然,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认识韩润安时还在大学,我是院里的传媒部部长,他是来应招的委员。他的申请表着实让我眼前一亮——业务优势明显,有丰富的摄影经验,参考作品的取景构图干净利落,这意味着照片的质量基本不用我操心。锦上添花的是,照片里是个剪着短发,样貌乖巧的小姑娘。当时我的脑袋里到底哪里存筋了不清楚,总之,我的目光自动过滤掉了照片边角处泛起的,写尽流年旦夕的黄晕。而面对性别栏赫然写着的“男”,我只当是这个妹妹粗心写错了。
      面试按流程顺利进行。负责剪辑和设计的人员很快确定下来,可妹妹却迟迟没有出现。在此之前,由于已经认准她作为部里的拍照担当,我便没有通知其他擅长摄影的同学前来参与面试。这下好了,她不来,往后扛机器拍照片的活可都是我的,我不禁在心里骂自己,眼瞅着才挤出贫民窟终于感受几天位居剥削阶级的快感,可倒好,自己亲手把美梦拍了个稀碎,真恨不得捎带手一巴掌拍死自己个心里没数儿的。面试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应该不会来了。我万念俱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这时候门口幽幽地飘来一句:“您好,那个——请问,还面试吗?”
      “面!”我头也没抬地脱口而出,也顾不上努力维持了大半天的师姐风范,“同学会拍照吗?”
      “噢,那个——”他来到我的面前,这才开始细细打量他。男生的一条胳膊被红绳粗暴地吊在胸前,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面红耳赤地微微喘着粗气——这些我都没有在意。我看到的只有那双眼睛——那是我匮乏的想象所不能企望的,最好看的眼睛。眼角下垂,眼尾上挑,瞳孔则像是山水画家不经意甩出的墨点,浑圆而漆黑。整个眸子的表面宛如蓄了一潭水般波光熠熠,虽未见底,但看得见层峦之间分明的纹路,清莹而透亮。眉目之间相映成趣,深邃得恰到好处,完全撑得起“阔朗”二字。我望着他,竟不自觉出了神。怕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我交过表的,我叫韩润安。”
      后来我才知道,申请表上贴的是他小学六年级的照片。截止交表的时候他的小二寸集体失踪,实在没辙了才把自己留着收藏用的照片拿来凑数。面试那天中午他去打球把胳膊给杵了,没一会儿肿得老高,就到医院简单做了处理。再回院办时间显然来不及,他琢磨着面试是泡汤了,但照片说什么也得要回来。没想到师姐居然一直跟这儿等着,“当时我就想,这人是有多死脑筋啊。”他这么告诉我。我一阵语塞。没留下备选名额这事儿,至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来到厨房,见葛晗正颤颤巍巍地端着一大盘鱼往锅里放,鱼肚子塞得满满当当,远远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不是说你家那位也过来吗,怎么没见人?”我问。
      “飞机晚点,正赶上晚高峰,堵路上了。”她回头,语气甜腻,“所以我临时加了一道菜,嘿嘿——”飞扬的苹果肌把春风满面诠释得入木三分。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猪,竟然把我家的白菜拱得这么彻底,我越发好奇。
      “这不科学,”我站到她旁边,随手抓了把栗子嗑起来,“兄弟什么来头啊,能把你哄得这么上道——”我抬起手肘碰碰她,“说说呗?姐姐?”
      “边去。”她无情地推开我,“这时候知道叫姐姐了。”脸上红光依旧。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北京吗?”过了很久,她才慢条斯理地说,“他是那一趟的全部。”

      我当然记得。彼时我们正在经历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满溢,我们毅然决然地打定主意去北京。家长是不可能同意的。梁回音走读,他爸车接车送上学放学,生物钟完全没有漏洞。好在葛晗和我是住宿生,便扯了谎跟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那是我们第一次出离家长的视线独自旅行。电视上总说,北京雾霾严重,空气污染指数爆表,市民走在路上要戴三层口罩,两个人捋着一根斑马线的两头打电话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然而那次,从我们抵达到离开,这里每一天都碧空如洗。我们走了很多地方——是实打实的走,因为没有足够的经费,交通只能靠地铁和步行——北大,清华,人大,法大一个没落。有天计划去颐和园,出发时黄昏已经渐落。虽然清楚有很多景点已经过了开放时间,我们还是决定过去。原以为只能随便走走逛逛,不成想意外收获了从未领略过的绝色和旖旎。日后看到网上盛传的颐和园“金光穿洞图”,才知道我们竟是这场美轮美奂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我也不能明确那场旅行究竟带给我们什么,只是在往后循序延绵的时间里,不管心头蒙了多么严实的沙尘,我们总能在那时北京湛蓝的天空下起死回生。

      我明白了。“吃什么呀?”于是我决定换个话题。
      “火锅。”
      “火锅?那还蒸什么鱼?”
      “你不懂,”葛晗捧住我的脸,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旸旸,就爱吃茄子肉蒸鱼。”

      “叮咚——”门铃响了。
      葛晗冲出门去。“亲爱的——”嗓音依旧黏牙。
      “嗨——”“你好!”“你好!”是屋里另外三个人欢呼雀跃的声音。
      接着,我听见遥远的海底传来一声闷重而痛苦的,生命崩催的呐喊。
      “你们好,我是苏彦旸。”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苏彦旸~~撒花✿✿ヽ(°▽°)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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