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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一) ...

  •   昨天以前有两年,我都以为苏州的冬天是没有雪的。我不担心有人会突然仰面摔在冻硬的雪壳上,不用在下楼时猜测汽车是不是又要“哼哼”半天不见发动,并且终于避开了家门口永远擦不干净的泥雪水渍。我在姑苏不失偏颇的温暖里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远离那个因干燥寒冷而显得咄咄逼人的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不好的全都会忘掉。直到昨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如同雪山泄洪一般降临。
      大雪下了一整夜。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橘色的天空和影影绰绰的雪片一阵恍惚,想起葛晗盖着未婚夫买给她的披肩坐在小办公室里,眼神直直地看向窗外,任夕阳的暖橘铺了满身。那天她对我说,沃若,这都是命。你知道吗,你这是跟命拧巴呢,没用的。
      耳朵里像是有人拉起警报,示意默哀。我扭过头,记忆如隆冬里的北风,由皮至骨,一层层扎进来。

      回北京的路上,我收到了来自帝都人民的热烈欢迎——帝都人民两位,以及一个只听过名字和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家属。
      “得了,您二老还在家歇着吧,”我在一名为“仙女集中营”的群里说,“我多么坚韧不拔一小嗷嗷嗷草,没多少东西分分钟打车回去了。”
      “这不好吧。”葛晗说。
      “那哪儿成啊。”梁回音说。来北京几年,打字都一股子京味儿。我没吭声,看着屏幕铁定有下文。
      “行吧,那你注意安全,家里等你/爱心”不出五秒,葛晗说。
      “俺也一样。”梁回音秒复议。
      “小女子这厢携家带口祝您开学快乐——”俩人明显商量好的,同时说。
      家指的是梁回音的出租房。这儿离我和葛晗的学校都不远,所以我俩干脆退了宿舍住进去。房子是个小跃层,楼上楼下刚好睡得下三个人,稍加打理还算温馨。不难看出,我们就是时不时引起社交网站热议的“三个人的友情”。区别在于,我们三个不是同时认识的。葛晗和我既是发小,也是初中同桌,而梁回音,高中文理分科前是我的同桌,分班后转到葛晗班成了她的同桌。要不说缘分真是鬼斧神工,我们在含苞待放的人生阶段里,两两一对紧紧相拥,互相遮蔽,共享养分,以致在后面弥久而拥挤的时间里,都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按照约定,今天晚上梁回音和葛晗都会带男朋友回来吃元宵饭。项志何和葛晗见过一次,过年之前被梁回音拉来见娘家亲属,那时候我正焦头烂额地进行论文选题和参加各种读书报告分析,便没能前去赴宴。而葛晗,据说她的男朋友是在学校里捡的适龄海归青年,人长得顺眼业务能力又好,“别的不说,光是他的发量就让我特别有安全感。”这是葛晗的原话。发量和牙齿向来是我看人时最先关注的两个部位,她这么一说,我甚至有点期待一睹真容了。

      言归正传。此时我乐不可支地选出一张饱含攻击意义的表情包,图片里一只翻着白眼睡觉的柴犬被一巴掌猛地抽醒,余震中颤抖的狗头和懵圈的表情极为动人。刚一发送,我可怜的手机就不可避免地迎来了一番表情包轰炸,震动频率之凶猛就好像窝在家里斗图笑到头掉的人是我一样。闹得正起劲,韩润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得多久哇老妹儿——”他操着南方口音强行东北话的腔调当真让人欲罢不能,光他说出这俩词就够我下二两二锅头。
      我赶紧向他明确地表达了内心的喜悦,过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嗓子说,“快了,再十分钟吧。”
      “你飘了,最多一两。”他“嘿嘿”笑起来,“衣服穿得还够用吧,我给你带件棉服不?”语气甚是关切。
      “哥,我从东北过来的——”
      “哦。我在某个出站口,等你凭默契来抓我的手。”
      “得,那我回家重走。”
      “左手边第一个闸口。”他被我破功,干脆挂掉电话。
      今天天气不错。离老远就见外面晴空一碧,万里无云,就是风有点大,“呜呜——”叫得欢畅。在北京,我乐得有大风天,大不了就多穿点,怎么也比当空气净化器强。“程沃若!”刚出站,一只手猛地抽出来接过我的小皮箱。我看过去,韩润安甩都没甩我一眼,抬手就往出挤,人群中平地起高楼般多出一个箱子和大半个脑袋往外移动,格外耀眼。我又是一阵想笑,快步跟了上去。

      一上车,韩润安紧紧靠在驾驶座上,一对儿大眼睛斜睨着我一动不动,闪烁着异样的光辉。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让人给劫车了吧,大过年的我妈给我囤了一堆生活用品来呢,我在心里快速算了算,这一车的东西只有韩润安可以放心让歹徒带走,跆拳道校赛特奖该不是白练的。我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后座,只有我的小皮箱岁月静好地躺着,上下前后环视一圈,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再看韩润安,眼睛亮亮的,换了个姿势继续盯我。我对着他腰间一把拧过去,掐得他冷不防倒抽口气。“看什么呢?”我瞪回去。“你就不奇怪我怎么过来了吗?”他揉着腰上那块肉,呲牙咧嘴地反问我。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还没告诉他我回来的事,事实上我们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我都快忘了。
      “我忘了这回事儿了,”我自觉不占理,气焰削弱许多。“你怎么过来了呀——”
      “葛晗找的我。”他语气一顿,冲我歪歪嘴,“我还说呢,这人什么来头啊,一句话没说过,上来就理直气壮地拉壮丁——”他转动钥匙,试图发动汽车,车子“突突”几声,灭了。
      “奇怪,你们什么时候苟且到一起的?”
      “我都没反应过来是谁,”他嘴里嘟囔,运足了气又去拧钥匙,好像拧钥匙的力气和车子能不能开火真的有关系一样。“还苟且呢。”又拧了几次,车子才终于“轰——”地发动起来,他立马摆正身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对着前后左右视镜四处望。“上次你过生日一起玩儿来着嘛,你忘啦——走之前她非要留个联系方式,说日后你要是出什么事我也跑不了。估计是看你在我身边成长得挺茁壮,对之前的不信任感到痛心疾首又不好说得太明显,叫我来吃团圆饭呢。”

      我这才想起来。去年生日是跟葛晗和梁回音一起在家过的,本来买上好酒好肉准备一醉方休,低碳安全还能把钱省下来给我的生日礼物提个档,结果十点多的时候韩润安来电话,说他在外地一时回不来,对不能陪我过生日表示深切的歉意,我正纳闷这话说的好像他啥时候陪我过生日了一样,他接着说如果我能发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不和他一般计较还帮他收一个快递就再好不过了。这就对了,他住在隔壁小区,三天两头出差让我帮忙收快递。我正想说兄弟今天心情好还真就不跟你计较,葛晗和梁回音在一边儿炸了锅,说“早闻您名不见您人,诶哟幸会幸会——不瞒您说,我们沃若年纪小哇,怎么看不出来吗?也是也是,您听我说呀,她呀年纪小,总跟陌生人厮混在一起这不合适,您懂我的意思吧?我们做长姐的,不仅是要对她负责,更要对她家里人有个交代......”苦口婆心的架势要不是她俩都大着舌头我就信了。总之韩润安务必要过来一趟,一方面要接受家长们如同久旱甘霖春风化雨的检验和教诲,另一方面“朋友如果方便的话就顺便捎点儿东西回来”,还沿着家到车站这一趟线列了张清单。我看着上面写的东西一阵惆怅,生日礼物别说升档了,估计我还得搭韩润安点儿银子。那天晚上不出意外地把我的生日过成了韩润安的个人调查会,刚开始见他可怜巴巴的我还能摸摸毛安慰安慰,再后来我就趴在桌子上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这么久都没有联系,这团圆饭来的怕是唐突了些。更何况桌上两对郎情妾意,留下两只单身汪,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相亲局。根据我对她俩的了解,不用说,这么馊的主意肯定是葛晗出的。我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葛晗的妹妹。
      “你还有别的圆需要团吗?”我真诚地凝望他的侧脸,街边陆续亮起来的霓虹在他的脸上翻腾跳跃,“别耽误了你自己的事,我这边没有关系的。”尽量让这句话听起来更接近善解人意而不是始乱终弃。
      “不会,”他说,“跟你团圆嘛还挺好的。”
      我想说话,却没发出声音。转过头,看着车窗上映出一溜儿熟悉的招牌,突然想要合上眼。欢腾了一路,我好像终于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定期出来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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