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闲》荷处芳华

3、凌霄

　　三。凌霄
　　“流烟小姐是在等一个人罢”，凌霄一仰脖，明晃晃的秣陵杯立刻又见了底。
　　对面的紫衣女子并不答话，仿佛那几个字一出口便融化在这寒风里，并不曾到达她的耳畔。男子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秣陵从前是一座城池的名字，当时天下未定，男人们长年征战，家中的妻子盼良人康健，早日归来，便用当地特有的秣陵杯盛了酒日日供奉，自此秣陵便有了盼归之意，不知流烟姑娘的秣陵轩是否取自此意？”凌霄自觉问了一句心中早已有确定答案的问题，并不企盼流烟作答。
　　“凌公子好见识。”丝丝的寒气里传来她曼妙的声音，凌霄闻声醉意朦胧的抬眼望去，冰肌玉骨，墨眉朱唇，似曾相识的容颜，也曾倒映在他逝去的流年里。于是眼前这淡紫的身影便在他沉沉的目光中散去了，幻化成那一只白皙光洁的手腕，胜过早春二月的梨花。
　　“要等的，只是心里的那一个答案吧……”流烟喃喃道“要来的必然会来，如同这一树合欢，即便是三年，五年，十年一开花，不论你等与不等，时间到了也自然会开，然而……”
　　天地静默。
　　初冬的第一场雪噗噗簌簌的落下来。”

　　次日。
　　南淮镇因这一场少见的大雪变得分外妖娆。
　　“身体近来可有不适？”流烟唇角留笑，抬起莲纹水袖去挡那刺眼的阳光，眉目却又不忍离开满院的新雪，“遵照小姐吩咐，芷兰每日煎熬炎术和茯渊二味草药服下，身体并无不适之感。”身边的女子轻轻地答道，唯恐稍一大声就会震落合欢梢叶上的雪。“自你来后，这合欢树开了怕有三回了罢……”流烟望着含苞待放的合欢恍惚出神，她明知那是一个确数，仍然忍不住用了疑问的口气去问芷兰，那一点点微薄的期望，仿佛深秋幽潭上一抹哀怨的水气，久久不愿散去。“合欢树三年一开花，今次确是第三回。”小姐孤身一人竟已九年了。。。芷兰不禁黯然，继而闭口不语。
　　“主仆二人好兴致啊！”一个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流烟淡然敛容，回头看去正是醉颜酒肆的老板凌霄，她莞尔一笑，“雪天出行，凌公子想必是有要事了。”说话间凌霄已行至跟前，摊手耸肩笑道，“上次从姑娘这里买的忘忧草，已悉数用完了，不知姑娘此处是否有存货？”流烟移回目光，浅笑如莲花一般在她清丽的脸上盛开，“秣陵轩若是虚负盛名，也不会有偌多形形色色的人来寻药了，我便从何处去寻那些好听的故事来？”凌霄硬朗的侧脸盈盈笑成一条好看的弧线，，“流烟小姐不仅仅是为了听故事罢……”“你今趟来，要讲什么故事与我听？”流烟不等他说完便问道，仍然是悠然的声音，却夹杂了些许苍凉的意味，就像凌霄心底那缕牵魂萦梦的忧愁。

　　凌霄带来的故事
　　十八岁以前，少年常常叫了村里的伙伴一起去河西的酒肆喝酒。卖酒的老头慈眉善目，从不像别处酒肆一样往酒里掺水，然而少年来此的目的，却不仅仅是那香冽的酒酿。
　　她从不说话，只低垂着眼帘为他们斟酒，尖尖的下颌勾勒出秀美的姿态，湖绿的袖子略略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手腕。少年便微微眯了眼，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一样，去欣赏那胜过二月梨花的白。老头说，她是个哑巴，捡来时便已哑了。
　　他想，等自己有了钱，一定要买一支最精致的金丝镯，戴在她细细的手腕上。
　　十八岁那年，他到城里的酒坊学酿酒，并发现自己很有天赋。三年后，他成了酒坊的大师傅，二十三岁的时候，他酿的酒已经很出名了并且有了很多钱。
　　他辞去酒坊的工作，回去找她，带着一支金丝镯。
　　她依然站在那里卖酒，可是老人已经死去，身边站的是他从前一个卢姓的伙伴。
　　“卢夫人”，他涩涩地低声唤道。
　　那一只金丝镯上的纹路百转千回，绕成一朵梨花的模样，他的手抚过这丝丝缠绕的花纹，便知他的心，也终究绕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二十三岁，他决定只身离开生长的小村，临行前她从丈夫的托盘上端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眉眼低垂时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呆立许久，仰脖。杯尽。
　　早春的梨花随了料峭的寒风纷纷跌落。

　　女儿红、白茅、碧落、景瑶、杏花酿……他走走停停，一路喝来阅酒无数。只是每一个月明风清的夜里，那一抹梨花的白会忽然弥漫，连成一片茫茫的薄雾，淡淡地压在心头，无论怎样的酒酿，浓烈的清醇的都冲散不开。
　　后来有人对他说起一种名叫紫郁的酒——得饮此酒，可以解忧。
　　他不知道它的颜色，气味，却忽然决定去找它，得饮此酒，可以解忧。

　　六年徒劳无功的寻找后，他来到了南边的一个小镇。
　　他忽而记起，他是会酿酒的，既然寻之不得，为何不自己去酿。

　　凌霄低低沉沉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侧头若有所思。半晌，他讶然道，“原来今日并不是那一支夕颜，怪不得隐隐觉出些许不同的香味。”
　　“今日这一支花，唤作梵尘。传说佛陀初生时，步步生莲，再一瞬，花销如雨梵唱如海。那些光华夺目的尘埃在空中遥遥飞舞，散入凡间便化作了梵尘花开。世人闻之，可以解忧。”流烟的声音柔柔荡荡，如同梵尘花香一般缓缓漫溢。
　　“可以解忧……”凌霄喃喃道侧目端详那梵尘，恍惚间素色的花朵幻化成隔世的容颜。
　　携了那一卷忘忧草，凌霄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