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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里 ...

  •   二。百里
      净白无暇的夕颜花静静地立在细口青花瓷瓶里,正午的阳光透过格窗的隙缝洒进来,将夕颜拖成一只孤高寂寞的影。
      杜若便在这馨香中颔首低眉,昏昏沉沉的似是睡去了一般。忽然他抬起头来,笑容淡雅如菊,他叫长歌,要为流烟小姐讲述一个自己的故事。

      他记得那一天阳光的味道,那一天风过的方向,那一天谷易师傅指了她向他道:长歌,从今往后,这便是你师妹,你们兄妹二人要好好相处。呵,那是怎样的一个时刻啊,鲜亮得如同彩绘瓷人般的小女孩,怯怯地躲在师傅身后,一双小鹿般惊恐的眼那样无辜地望着他。一瞬间,万籁俱静。
      谷易大师姓百里,他们师兄妹二人便随了师傅姓百里。百里,百里,长歌无数次在心里默念这个他甚爱的复姓,然他却不能管自己叫百里,更不能将师傅唤作百里。上天可怜他这个孤儿便派了个肤如凝脂的小女孩来陪他罢,长歌有时会这样想。如今整座荼靡谷似乎都要被他欢快跳脱的声音淹没。“百里,我去掏蜂蜜给你吃吧”,“百里,我们去捉金丝雀好不好?”,“百里,蛇!蛇!!……嘻嘻,骗你的……”

      春花夏碟,秋果冬雪。日子若是一直这样过下去,倒也省去了日后的种种。
      长歌渐渐发现百里师妹不再跟他叉鱼爬树,师傅吩咐的功课完成后,她便闷在屋里刺绣描花,偶尔迎上他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长歌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一皱眉一跺脚,哼,今后不与你玩便是了!

      十几岁的孩子,转身便忘了这些。
      抓起鱼叉,长歌又吹着口哨一路朝溪涧奔去了,时不时摘一两个树上的野果扔进嘴里。

      他叉了一会鱼,掏了两窝鸟蛋,又抓着藤条从树林的这头荡到了那头,玩得满头大汗。藤条起起落落间,长歌记起了师妹,百里师妹,百里师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那个臭丫头,一定又在往锦衣上绣一朵花或是一片云罢。长歌恶狠狠地想。忽而又记起她白玉般的指,他便呆了,若是能做那一朵花或一片云,即使被她玩于股掌之间,也心满意足。十五岁的长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孤单。

      往后的日子,他不再去叉鱼爬树。
      绵软的芦苇上,多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仰面躺着,静静地看天上飘过的云,听耳边掠过的风。偶尔跳起来比划一招一式。
      再后来,他倦了云,倦了风,便跑去看师妹刺绣。
      长歌盘腿坐在席上,双手托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妹穿针走线。看了一会,他便不忍心再看。一盏茶的功夫,师妹就刺破了五处手指。长歌小小的心里满是疑惑,他看了这么多日的云,师妹便绣了这么多日的花,绣来绣去怎还是这般水平。
      少年走远了,女孩放下绣布,忙不迭地吮着带血珠的指,她满脸彤红,不知是因为指尖传来的钻心的疼,还是绣布下男孩那双仰着的眼。
      这样久远的时光,久远得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夜露渐湿衣裳。
      月光下溪水潋滟,宛如一匹簇雪铺烟的白纱。她浣完衣衫,独自坐在青石上望月出神。长歌想开口叫她,却见银辉笼着她的全身,整个人就像羽化成蝶的茧,正要扑翅远去。又如神仙剪了一个纸影,映了水鲜活开来,一旦被他喝破,会还原成一纸空白。长歌痴痴地站着,望那神仙般的影儿。
      凝重的寒气如游蛇般舔着他的肌肤往上爬,他提起浣衣筐,牵了她的手往回去。凝软丝滑的触感,仿佛捧了一簇清凉沁心的山溪。少年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奇妙感觉,飘渺如烟云在心内四处游走。
      异样的静谧铺天盖地的袭来,似乎要将整座荼靡谷吞噬。
      她挣脱少年的手,几步跨进师傅的厢房,屋内空无一人,烛火孤单地摇曳着,一张素色笺纸匍匐在桌上。她认出那是师傅的亲笔:秘术一技,竭凡人之力窥天地之奥义,移形换物,无所不能。然天地万物万相,无一不由心而生,故研习此技,欲更上层楼不外乎修生养性四字。为师已将所学倾囊相授,能行至几远便看个人造化。是故为师云游四海,求灵台清净。缘断今日。勿念。
      泪如珠玉泻地。
      少年不知几时立在她身后,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宽阔的掌心用力握了握。一阵暖意从指尖汩汩流出,触手的温柔似乎要融进她骨里。她抬眼望去,眼前的少年巍峨坚毅,稳静如石,她浑身一震,仿佛回到了那日,师傅从谷口捡回她,对她说往后这便是她的家,却终是抛下他们一去无踪,一阵悲恸袭来,她伏在少年肩上哭至气竭。长歌望了她憔悴的脸,不复是过去无忧的少女,“你还有我。”他朱唇轻启,声音如金玉掷地。

      杜若一惊,仿佛做了一个悠久绵长的梦。
      夕颜花已然败去,软软地斜倚在青瓷颈口。花萼处透着浅浅的青,像隐隐的痛。
      芷兰愕然。流烟已起身向百草屋走去,“卢荻新鲜时煎熬方有药效,你去我的妆台上取一银色香奁,能保卢荻不腐。”
      苍郁的药园里流烟正弯腰侧眉采撷一株水生植物,芷兰取了香奁立在一旁。“小姐,今次的夕颜花败的太急了,杜若的故事还未完罢?”
      流烟漫不经心地说道,“后来,那女子执意要找寻师傅,二人便去了最繁华的洛阳城。”
      “他们找到师傅了么?”
      “他们的师傅云游四海为求灵台清净,又怎会去那般嘈杂之地。”流烟接过香奁,把一株水灵青嫩的植物放进奁中,“后来,他们在洛阳城外做了一双花农。再后来,男子偶然惊了镜月公主的车马,第二天便被传唤进了明成王府,再未归来。”流烟侧身取第二株卢荻,声音闷闷地从低处传来。
      芷兰眉心紧皱正待发问,流烟又道:“这个故事以前有客人讲过,兰儿你竟不记得了么?”芷兰怅然若失,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从眼前掠过,一阵香气袭来便吹失落了。
      紫檀木妆台上,一支镂空雕花白玉朴素地掩映在百媚千红的饰物里。

      “这便是卢荻,”芷兰拿了沉甸甸的香奁递于杜若,“小姐说,你家少爷的有生之年,这些草药定然是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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