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善良的渣男》糖鱼小九

14、第 14 章

　　东大建立于清末，至今百年，是洋务运动的产物。

　　整座学校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除了□□时期，□□砸掉了校门上的一个角，后来被细心的补上。横穿校园的林荫道上，学生言谈举止间的理想主义穿梭在旧时光的江南风情里。

　　当时公楠以省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考上这所学校。

　　刚进校的时候，布告栏里各种活动弄花了他的眼，不是某教授的讲座，就是留学机构开班，各类信息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曾见过的。还有话剧社演出单，电影研习。

　　当时，他想破脑袋都不知道，除了读书，为什么还要这些兴趣。但他被这些新鲜热闹的信息吸引了。每天从食堂出来，他习惯性地看上一眼。

　　这一眼，使他仿佛成了学校的一份子，好像自己的青春像布告栏般花花绿绿。

　　旧食堂倒是扩建了，现在怕有半个网球场般大。

　　布告栏还在老地方。

　　当下贴满的是他讲座的海报，大约有七八张。精修的半身照，占据了海报的一半，标题写的也甚是夸张：金融新贵讲座，直击商战精英。

　　公楠走进再看了看，才发现在海报右下角的一行小字：西方金融系统的中国化道路。

　　这才是他今天下午讲座的标题。

　　设计海报的人显然觉得，这个话题，新贵，精英之类的名头有吸引力。

　　各谋生路，学校大概也是怕来得人少，冷场难看。公楠不予点评，

　　突然，一股力气推开他，他侧头一看，是个莽撞的小丫头。

　　她长得称不上漂亮，最多清秀，灵巧的眼睛鼻子盛在一个小小圆圆的脸上，什么都是小小的，薄薄的身板。但是细腻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讲话张牙舞爪，一股年轻蓬勃的朝气。

　　“老师，你应该管管了！我们文学社才贴上的海报，又被商学院覆盖了。知道他们有钱，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这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一边朝着公楠抱怨，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叠海报，熟练地覆盖在公楠的海报上。

　　她个子不高，海报的顶端够不到。

　　公楠正要帮忙，她爽气地把嫩黄色的双肩包扔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噌地拍上布告栏。就这么跳了几次，海报被牢牢粘住。趁她背书包这会儿，公楠伸手又扫了扫海报，确保都粘牢了。

　　“谢谢老师！”她朝公楠明媚一笑，笑容又渐渐淡了。“你？海报？”

　　“我不是老师，海报上是我。”

　　“我...对不起！”圆眼镜下，她羞红了脸。

　　“王国维诗词赏析？现在大家还爱听这样的课吗？”公楠见她不好意思，轻巧地扯开话题。

　　“都不喜欢啊，他们都喜欢听成功学，所以你的海报...”

　　“成功学？！我说的是成功学？”

　　成功学几个字硌得公楠心里不大舒服，他可是为了这个话题做了好几夜的研究。

　　怎么就变鸡汤了。

　　不过，偶尔喝点也是可以打点鸡血的。

　　“叔本华说，人始终是欲求的奴隶。我也理解你们商人的自由意志，但人应该有些欲望之外的追求，比如理想。”女孩并不理他的反问，摇头晃脑地说着，怕有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现在的学生还有人谈论叔本华，自由意志，理想之类的古老词汇。

　　非常有趣，公楠一时轻笑出声，把她的话打断。

　　女孩也似觉得自己失言，尴尬地挠挠头，提脚就走。

　　“现在食堂还是用饭卡吗？”公楠想再和她聊上两句，便拦住她。

　　“用啊。”

　　“我还没吃饭。”他确实是没吃饭。

　　女孩闪闪发亮的眼睛轱辘一转，“这样吧，我请你吃食堂，算是道歉，毕竟把你的脸贴了！”

　　不等公楠说话，她拉起他的袖口，往食堂走。

　　“快些！要抢不到位置啦！”

　　这个霸道的语气，让公楠晃了神。

　　“快些回我消息！”

　　“快些去啊！”

　　那个人也是如此催着他。

　　催着催着，他走上了自己的轨道，一路走到今天。

　　正直午饭高峰，食堂里人头攒动，放眼望去，真是一张空桌都没有。

　　“同学，这里可以坐吗？”女孩拉着公楠在人群里穿梭。

　　她小巧而灵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两个空位。

　　“你先去挑，我在这占位置。食堂的番茄炒蛋比较好吃！其他就一般啦！”女孩把书包放在位子上，掏出一张学生卡，交在公楠手里。

　　卡上有张更青涩的照片，面孔圆圆的，不似现在有个尖尖的下巴，怕是高考完的婴儿肥还没褪去。

　　“伍月。”公楠拿着卡，默默念出她的名字，语气也变成了五月的暖风。

　　“好听吧！你叫什么？刚才贴海报的时候没仔细看。福布斯先生”

　　“公楠。”

　　“楠..楠？向明视之，白烁可爱。好名字！”话说一半，伍月猛得一拍脑袋，“快去拿菜！再晚会儿，我们学院的楼胖子来了，我们就吃不上了！”

　　公楠苦笑，站起身正想说，慢慢来，腰间又被她的力道推了把，挤进人群。

　　小小个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食堂的菜并没太大变化，号称第一黑暗料理的，橘子烧肉仍在菜单上。公楠打上一份，又选了伍月推荐的番茄炒蛋，色泽比过去鲜艳。

　　“这位老师，看着面生啊！有啥活动吧，穿那么正式，来，多给你捞点菜，长力气！”

　　“您还在食堂啊！”公楠一眼认出了肥姨，她头上多了些白发，其他倒是没什么改变。

　　肥姨朝公楠一笑，眼睛都埋进脸上的肉里。

　　眼神迷茫，显然没认出他。

　　“十几年前，清晨五点，我都在食堂门口等开门。你每次都说，给你打得粥厚实些，吃饱点，读书有力气。”公楠见她稍有些印象，又接着说，“那年寒冬腊月，学校组织留校学生一起过年，林叔早上没买到土豆，你鼓动我们剥橘子，然后做了道橘子烧肉，我们吃得可香了。记得吗？”

　　“阿楠？”肥姨不确信地问。

　　“对阿！肥姨！”

　　“你这死小子！”汤勺嘭地往汤桶里一砸，汤溅出不少。肥姨两只胖胳膊从玻璃档板下的空隙里挤出来，公楠赶忙握上。

　　这双手，布满老茧和干裂后无法愈合的伤口，指甲缝洗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交换生需要800分的托福成绩。他的英语并不好，只能早起背单词，又怕影响室友休息，所以每天早上就蹲在食堂门口等开门。

　　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冷气。

　　在食堂大叔大妈的准备声里，他一个人大声念着英语。

　　肥姨总是给他打上厚实的粥，有时是紫米的，有时是玉米的，有时是加了糖的白粥，但都厚实得如果冻般。

　　“这粥给你抄底打的，厚实的很，喝了长力气！有力气，读书就好。”

　　肥姨不懂说话，所以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这长力气的粥温暖了，三百多个寂寞的清晨。

　　再后来，他成功获得了公派资格，去了M国。

　　“走了，也不跟肥姨说一声。”肥姨拍了下他的手，又生怕把他拍疼了，把手缩回去了。

　　“肥姨找过你哩！你的辅导员说你出国了。” 林叔闻声过来，捡起汤勺，把肥姨推到一边，给后面的学生打汤。公楠眼尖，林叔左手带着和肥姨一样的戒指。

　　他欣慰的笑笑。

　　肥姨是个苦命人，三十岁丈夫死了，一个人拉扯女儿，现在能和林叔在一起，是再好不过了。

　　公楠听到肥姨找过他，又多了几分愧疚。见后面学生越来越多，他掏出名片，叮嘱肥姨一定要打给他。

　　肥姨一时激动得也说不出话，小心地把名片收到口袋里，“好，好，多吃点！长力气哟。”

　　卡机显示余额8元，公楠端着菜，去充值机，充了100等再回到餐桌，旁边的两个男生吃完走了，这张四人桌，只剩下他们两人。伍月已经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桌上。

　　“对了，钱不够”

　　“伸手接过学生卡，”伍月接过卡，塞进自己的钱包，“早知道你这人胃口那么大，我就不拍胸脯说请客了。”

　　“真抠。”公楠含笑，扒了两口菜，不提充值的事。

　　“我是文学院的穷学生，你是金融新贵！ 一个天，一个地。”五月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语调还在空中打了一个圈。

　　“白烁可爱”。她说的四个字跳到公楠脑中。一道阳光，透过食堂的落地窗，照在餐桌上，她的皮肤在阳光里，白烁可爱；她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浅褐色的光，白烁可爱；她的话叽叽喳喳，像春天窜芽的枝头，落着几只雀，叶随风动，白烁可爱。

　　“抱歉，遇到老熟人，多聊了两句。”

　　“估计我也吃不上了，楼胖子来了，啥好吃的都被扫没了。”

　　公楠顺着伍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约有一米九的大胖子，一个人挤了两条道，手里两个餐盘，菜都堆得像个小山丘。

　　“我带你出去吃。”见伍月饿得惨白惨白，他是真的愧疚了，说着放下筷子。

　　“别！你那么久没回来，肯定想尝尝学校的饭菜。刚才见你和肥姨聊了那么久，这里肯定有你的回忆吧。我自己去小卖部买些吃的就好”伍月问公楠讨回学生卡，塞在自己多啦A梦的卡包里。“大叔，咱们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下午讲座你来吗？”公楠按住伍月作揖的手。纵使现在初夏，天气温热，她的手指也是冰冰凉凉，有着少女的软糯。

　　伍月感到一阵火热烧红了她的耳根，甚至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来。”

　　公楠见状，眯起眼，一朵桃花飞升到眼角。

　　她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