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83、旧案重提

　　许是当真把夜里的话听了进去，隔天唐少傅竟然告了病假。
　　乐正澈下朝后，本想直接前去探望，却见本该“卧床难起”的少傅大人着一袭麻布长衫，挽着袖子、裤脚，在清心殿后院花园中干得热火朝天。

　　甚至午间的膳食都是直接送到花园中，堂堂少傅全然不顾形象，席地坐着用膳。

　　小太子做完功课到清心殿请安的时候，乐正澈才派人拿了衣服去后花园请人。
　　“皇上说太子殿下来请安，此番再去取大人的衣物有些迟，便赐了件衣服给大人。”送衣服的太监呵呵笑着，近乎谄媚。

　　言执看着送来的衣服分明是那人平日穿的，思索片刻，还是简单沐浴了一番才更衣到前殿。

　　“栎儿。”
　　眼下看着身着父皇私服的师父拱着手颔首立于眼前时，乐正栎第一次失礼地愣在原地。得乐正澈出声提醒，才赶忙回礼。

　　言执见他这个反应，面上不显，心中却冷了几分。
　　太子昨日在小太监面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呈到言执眼前的时候，他还以为可以托付，这下看来，还需要些时日……

　　查完小太子的功课，三人在清心殿用了些点心，乐正栎打算告辞时，在门口碰到一位不速之客。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阮如安一身朝服，显然是下了早朝后不知道去忙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更衣。

　　乐正栎点头示意，待来人进殿，他在门口琢磨了片刻，还是悄悄地走进了偏殿，吩咐随行的小太监：“去查查阮大人此行来做什么。”
　　“是。”

　　小太监是师父派给他的，他心里明白这种照料中带着监督，不过也没关系，师父图的什么，他大概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自然乐得成全。

　　最近师父已经有意把正言堂和不听殿的事务带到功课中，对一个小娃娃而言明显是有些着急了，乐正栎接受起来却不显得那么吃力……
　　思及今天在师父面前的失礼，他意识到，也该做点什么表明立场了。

　　前殿内，乐正澈和言执刚摆上一局棋，阮如安进殿便瞥见了少傅大人的着装，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奏折，吸了口气才跪下请安：“臣参见皇上。”

　　“平身吧，阮卿有何要事？”

　　阮如安跪得笔直，抬手呈递奏折时，怎么看都跟献祭一般：“不听殿已查明林目之死另有隐情，请皇上准臣密奏。”
　　阮如安这意思是要把言兄也请出去啊…这对平日里几乎黏着言兄的不听首臣，可并不常见。

　　乐正澈突然意识到今早言兄告假，阮如安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担心，现下……也没有多么惊讶。
　　看了看他手中的奏折，又看了看正在摆弄棋局的言执……嘶…言兄竟没有自请离去，自然是摆明了不想离开。

　　这俩人，最近在闹什么别扭……

　　乐正澈直觉阮如安此行怕是有点棘手，正了正脸色，挥手示意侍候的人都退出去：“阮卿说吧。”

　　阮如安抬眼看了一下言执，几欲开口想请他出去，还是忍下了，说到底，就算此时把这尊大佛请走，皇上转头定是还会告诉他的。

　　放弃挣扎：“臣查明，林目之死与盘踞在京城三千楼的正言堂有关，早在林目被关在不听殿，时任正言堂言州执事的方徐子就秘密到访过不听殿地牢，林目死前，三千楼往林目所在矿场传过几道密令。”
　　许是一口气提得太高，阮如安顿了一下：“方徐子远在言州，为免打草惊蛇，臣请先行逮捕正言堂京城执事邹毅，查明原因。”

　　阮如安言毕，乐正澈还一子未动，执子的手一直悬着，言执轻轻接过那颗白子，放回了他的棋蒌中。
　　林目……乐正澈还能想起当时亲王府的对峙，更久远一些，自己以军法处置了他儿子后的朝堂对峙也历历在目……
　　经历了这么多，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父亲。

　　手中的棋子被拿走，乐正澈才抬眼看了一眼言执，说不上什么情绪，抬手示意阮如安将奏折呈上，陈开细细看了一遍。

　　长久的静默中，言执就那么垂眸坐在那里，窗外的那片湖水，水光粼粼反射的光投影在他身侧，如果此时阮如安敢抬头，一定能看到他嘴角嗜着一抹笑，是那种三分不经心的冷嘲。

　　奏折上书的，可比阮如安陈述得直白，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不论是邹毅还是方徐子，背后都有一个人在暗中操纵这件事，甚至还提到了守卫边疆的军队中有“江湖势力”渗透……可是，不是他乐正澈。

　　也不应该是言兄的。
　　林目已经被流放，又何故杀人灭口——不应该是言执，言执已经变了才对。

　　悄悄立在窗外的小太监听得清心殿静得可怕，然后有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
　　“不如，拿下邹毅，也给不听殿长长威风。”
　　竟然是少傅大人的声音。

　　乐正澈扭头看他，神色中竟然带着一丝慌乱。
　　更不可置信的是阮如安，但他忍下了探究的目光，他怕极了看到的是一脸真诚，他怕自己会不自觉地相信这件事与这个人无关。

　　“请圣上准奏！”
　　又是一叩首，乐正澈终于放下奏折，轻道：“准。”

　　阮如安前脚踏出清心殿，就有一个小太监拦住了他：“太子殿下请阮大人随奴才移步。”
　　太子？

　　他只好跟着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无人的园子，小太子身量虽小，立在那里的身影已经呈出独属于皇家的贵气和威严。
　　阮如安恭恭敬敬跪下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乐正栎没让他起，小脑袋歪在一旁，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师父说，要学会从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中看人，尤其是对方的眼睛，人的眼神最难骗人。
　　太子的打量让阮如安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正打算开口问时，乐正栎终于靠前了几步，凑近他耳边，声音中还带着稚子的软糯——
　　?“阮大人行事向来慎重，吾还是要提醒大人，搞清楚自己在与何人为敌。”

　　阮如安震惊在当地，不知是于这句警告，还是于说出这句警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