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82、御酒洗手

　　“今日之事，作何处理，还望首臣大人三思。”见他不语，言执主动给了个台阶，不咸不淡地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清心殿内，前殿正中间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太子很好地继承了乐正皇室的血统，宫里的老人都道他长得像是皇上小时候，满脸稚气，煞是可爱。
　　不过你若细观他一颦一笑一蹙眉，虽然总板着脸显得十分正经，里面又分明透着点机灵狡猾，这股劲颇像当朝少傅大人唐止三。

　　言执如今出入宫中毫无限制，踏入清心殿的时候，乐正栎身旁的小太监也只是轻声告知自己的小主子。
　　“太子殿下。”拱手颔首，虽然是朝夕相处，言执的礼节一点都没落下。
　　小太子立马起身从案后走上前来，亦是拱手颔首，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老师。”

　　“殿下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虽然是每日例行的问答，乐正栎的面上，少有的稍微有点挂不住：“回老师的话，父皇刚刚抽查今日诵读的内容，我有两句没答上来，在抄写温习…”
　　声音越来越小……这么小的娃娃，还没有被罚抄过呢。

　　言执唇角勾了勾，当即了然，乐正澈怕是也郁闷着，借着抽查功课的功夫，拿小太子撒气呢。
　　走两步上前：“我来看看。”弯腰拿起了乐正栎正在抄写的内容……这不是自己前些日子随意拿来看的书籍么，和今日的功课半点边都不沾，乐正澈还真是…乱来。
　　瞥了一眼看小娃娃委屈的样子，没忍心：“殿下且去歇息吧，我来和皇上说。”

　　乐正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本就乌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来了神：“真的吗？”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平静下来：“可是父皇抽查的内容，我没答上来，确实该罚，老师还是不要为我求情了。”
　　言执赞赏地看了看自己的学生：“也罢，那便辛苦殿下了，皇上在后殿么？”
　　小太子点了点头，就见老师拱了手往后殿走去了。

　　一直在身边服侍的小太监有点疑惑：“殿下，为什么不让少傅大人帮忙求个情啊？您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呀！”
　　“老师说过，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求他人。”
　　小太监十分倾佩小主子的境界，却见他出了神一般盯着少傅大人离开的地方。“殿下？”

　　“你说，老师和父皇之间的关系，真如他们传言般一样么…”
　　年龄渐长，乐正栎慢慢知事，尽管皇帝和少傅两个大角色对他身边的人管制得多么严苛，还是会有偶尔的流言跑到初懂人事的小太子耳中。
　　打心底里，小朋友当然是更相信把自己带到大的老师和父亲，但流言这东西，只要种下种子，就不怕发不了芽。

　　听到这个问题，小太监有点慌，不过听太子的语气好像也不需要自己非得回答，就噤了声小心翼翼地低头站着。
　　然后听到他又道：“父皇是天下之主，师父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如果伦理纲常容不得他们，那么，错的就应当是伦理纲常。”
　　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太监，听到这句话，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小主子愈发气宇轩昂，说的都对。

　　言执还没走到后殿，就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在院子里飘来飘去，定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一国之主挽着袖子在那边挖…坑。
　　言执没作声，径直走到后殿拎了两壶酒，就坐在亭廊边看着他。

　　乐正澈闻到酒香才发觉言执的存在，那般悠闲地喝着酒，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顿时气笑了：“酒好喝么？”
　　“自然，皇上亲手酿的，甘之如饴。”

　　一点都不要脸啊……
　　乐正澈“哼”了一声，不想理他，继续埋头干活。

　　对方毕竟是皇帝，总不能半个台阶都不给，言执秉持着一个好臣子的态度，挂着笑跳了下来：“皇上若是生气，罚我就是了，何必和一个娃娃怄气？”
　　乐正澈抬头瞅着他那一脸欠揍的模样，手比脑快地伸了上去，在言执毫无防备地情况下抹了他一脸泥。
　　后者后知后觉也不甘示弱，抬手擒住那只手腕就往上倒酒，在另一只泥手伸过来之前将将冲干净，然后就是另一只……

　　就算言执身体状况日下，养尊处优的皇帝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被酒洗干净。
　　“你用我酿的酒洗……洗手！？”
　　乐正澈被他的一番行为惊到不知所措。

　　趁他还愣着，言执扯了身上的披风，仔仔细细地帮他擦干净后才抬眸：“下次臣来酿就是了。”

　　乐正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言兄这话，我可不敢信了。”
　　带着几分埋怨的小表情落在言执眸中，被后者在荡漾着宠溺的眼神中揉碎了一般，声调都高了三分：“哦？”

　　“之前言兄还说要亲手把这个花园建起来呢，如今不还是我来。”

　　哈哈……原是如此，言执的笑意更深。
　　“这么说来，臣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乐正澈心中郁结一直未发泄出来，就算言执笑得多么温柔，在他眼中仍旧看作一脸戏虐，于是更气，不想理他，抢过他手中没倒完的酒仰头猛灌了几口。
　　嗯…大概猜到言兄为什么要拿这酒洗手了，确实…难喝了点。

　　言执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没有拆穿，接过酒壶放在了一旁，正了正神色：“凝泉已问世许久，能憋得住气的都是大鱼，皇上和太子虽有御林军在侧，却不如臣身在暗处，来去自如。”
　　言外之意——还是不肯妥协。

　　若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言执说不准真的会让步，但是现在身份已经暴露，即使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不听殿首臣，也保不齐……变成一条大鱼，掀起些风浪。

　　言执在只有二人的时候，声音总是低低的，却能让人感受到无法拒绝的干脆和坚定。
　　乐正澈意识到终归争不过他，只好轻叹了口气，表示妥协。

　　言执终于放心，心中的温情似要从眼角溢出一般。
　　几日来争吵的话题有了结果，现下这种只有二人，安安静静，无甚烦忧的氛围，包裹着乐正澈，让人只想放空脑袋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