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81、半壶清酒

　　确认了这样一道圣旨的存在，陵墓那边也没什么进展，他就开始刻意亲近唐止三，就算只有三分质疑，阮如安还是注意到了一件怪事——之前试探唐止三的时候，就觉得他的武功、内力应该是十分高强的，和他走得近了之后，更是能感觉到这位少傅大人的深藏不露。
　　但在将军府附近遇刺那天晚上，他却凑巧在自己赶到的同时才破轿而出……现在想想，也正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听力不凡，才会掐好这个时机吧……

　　故意收敛的架式，可以说是为了演苦肉计，但掐准的时机……分明是想在援兵抵达之前，借刺客之手灭口随行的侍从！

　　推演出这件怪事的前后因果，阮如安纠结了很长时间，才决定沿着那晚唐止三走的路再走一遍。
　　连着好几个月，阮如安每天晚上出了不听殿都会去将军府附近溜达一圈。起初，他完全没发现任何异常，也想不出来唐止三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需要那么严防死守地保密。

　　直到前几日的一天晚上，他刚回府就有不听臣在门口等着喊他回不听殿，要处理一桩急事，等他踏入不听殿的院门时，才猛然发现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没有考虑那天晚上唐止三遇刺的时间。

　　专门找了那桩被定为“斗殴”案的卷宗，知道当时那波黑衣刺客在发现宫中的轿子时立刻就冲了出来，直到不听殿的人马赶到，中间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
　　他仔细回想，按照宫中四人轿的脚力，当天唐止三从出不听殿到遇刺的时间未免间隔太久了……中间那段空白，当时的那位御前唐总管是去了哪呢？

　　可惜那晚随行的侍从如当事人所愿，都被灭口了。

　　阮如安下意识就把重心放在了闲置的将军府，为了避免让少傅大人察觉到，每次去调查都是偷偷摸摸的，搜查了两天才回过神来——和将军府扯上关系的，是“假圣旨”立的林皇后，如果唐止三真的和那道“真圣旨”有关，应该去怀阁亲王府才对！

　　今天他一下早朝，就带了几个人便衣潜入了亲王府，进去后就直奔当时言亲王的寝殿，确实在枕头下面找到了一个暗格，但里面啥都没有，只好把人分散开去其他地方搜查，带的人不多，硬是找到晚霞的绚烂洒满了一个叫“立心亭”旁边池塘中，微波粼粼，闪闪碎金，煞是好看。
　　废弃的亲王府，巧致的园景多了去，但这么干净的小院子、不同于他处清澈的池塘，都不该出现在这方颓萎的天地啊……

　　接下来的搜查，对现在的不听殿来说，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一处假山中发现了一个小箱子。
　　阮如安打开箱子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酒香熏得有点茫然。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有雅致呢……

　　除了两个酒杯半壶酒，还有一个裹了上好锦缎的木盒子，阮如安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小心翼翼地陈开那道历尽沧桑的圣旨，众人都讶于它竟然一点折痕、压痕都没有，还跟新的一样……要知道，这道圣旨经手的人可能是历朝历代最多的了。

　　要说人家新有新的道理，言亲王在世的时候，圣旨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就被他截走好生保管着了，后来虽一度被吕恩找到，可怜当时的吕大人根本没拿到多久就一命呜呼了。经那日在朝天殿的曲折，乐正澈还专门找了人修护了这道圣旨，清除了上面的血迹，然后就一直在天子剑的位置放着。直到方徐子冒着一身冷汗把它又恭恭敬敬地请到了言执的“棺椁”中，这道见不得光的皇帝御笔亲书的立后圣旨，才回到了它该回的地方。

　　杯子和酒被放回了原处。阮如安仔仔细细收拾好那道圣旨，装进裹了锦缎的盒子，带了回来，还嘱咐随行的不听臣严格保密。
　　待到下马进门，他比唐止三更早一点看到对方，脚步迟疑中，就把锦缎盒子从背后递给了旁边的人让先带走放好了。

　　言执今天身着的是之前阮如安送的丹青色布料裁出来的长袍，虽然刚入秋，还是披了件红线暗纹的墨色披风，在众臣避之不及的不听殿中，覆手信步庭下，远远观之，颇有“坐看云起时”的意境。
　　阮如安看着他步步走进，却觉得自己与他渐行渐远……该如何指认眼前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人呢？

　　静默的环境果然容易引人追忆过往。
　　言执半开玩笑的态度，让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中不自觉就半垂下头，在脑海中浮光掠影了一番，再开口时带着不甘心，轻轻地吐了口气：“为什么？”

　　言执稍稍愣了一下，他这个为什么问得没个由头，转念一想，许是他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吧…莞尔：“因为，言亲王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阮如安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却被他脸上的笑刺激到了：“那现在算什么？”
　　从他语气中的狠劲能听出来，如果不是好教养让他忍下，估计这会应该就上手了：“在正言堂玩腻了，再一手推起一个不听殿？戏弄我吗！”

　　“不是。”
　　言执发现自己有点低估了真相带给他的影响，没料到经过这么久磨练早就喜怒不形于色的首臣大人，会发这么大脾气。
　　没办法，只能好生解释：“正言堂的堂主已经不是我了，对不听殿、对你，我的立场与皇上一致。”
　　“呵…这套为君为国的说教，少傅大人还是留着给太子殿下吧。恕在下，早便听腻了。”

　　阮如安气急，留下话转身要走，却被他扯住了袖子，当下也没客气，反手出招打了回去。
　　言执没料到他会动手，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掌，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口腔……这么久没过过招，年轻人的进步还真大。
　　阮如安也没料到他完全不设防，刚想伸手扶就马上缩了回来，脸上的怒意也有些挂不住了。

　　踉跄了一下，重重稳住自己，然后咽下那股血腥。言执才缓缓开口：“我算不得圣人，但最起码做到了言行合一。
　　皇上一直是正言堂大长老，我建堂就是为他所用，如今只是换了身份而已，赤诚之心，那道圣旨便可证明。”

　　提起那道罔顾人伦、令人震惊的圣旨，配上当事人平静的叙述，阮如安一时竟不知作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