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60、复虑初衷

　　言执赶到司礼监时，看到乐正澈还穿着朝服，在那处院子中负手而立。
　　紧走了几步过去，规规矩矩地跪下：“奴才来晚了，请皇上降罪！”

　　乐正澈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却足以让人感到天子之怒不言表……

　　阮如安和司礼监一应人物都低着头站在旁边。
　　那具把小太监吓晕过去的尸体就正对着大开的那扇门，“坐”在一个椅子上，腐烂不堪。身上的服饰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只要细看就会发现和这位来晚了的唐公公的毫无二致。

　　直到验尸的仵作从屋子里出来。
　　“启禀皇上，是南孔南公公。”

　　乐正澈几乎瞬间红了眼。
　　南孔可以说是他最亲近的老人了，儿时和弟弟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父皇不让多食的糖果，虽然后来也算是卷入了朝廷纷争，他也无时无刻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乐正皇室站在一起……

　　回忆一涌便如泉，不浩荡，却绵长。足以让人湿了眼眶。

　　“死因？”
　　“回皇上，是……砒霜。”

　　宫里常见的毒药……

　　乐正澈终于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跪着的身影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阮如安。”
　　“臣在。”

　　“这件案子全权交给你来办，司礼监中与这件案子有关联的人，一律押入不听殿候审，没有查出凶手之前，如有半点消息泄漏，朕惟你是问！”

　　“皇上……饶命啊皇上！”“皇上饶命啊！“……
　　谁都知道不听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算是再清白的人，被关进去不死也得扒层皮咯……

　　阮如安也有点吃惊，不听殿自建立以来直属皇权管辖，进去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何时关过这么多的人……而且还都是没有定罪的，这也不合规矩啊……

　　“皇上……”
　　没等他请示的话说出口，乐正澈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一院子哭天抢地的太监们再加上他一个不知所措的朝臣。

　　阮如安只得认命地传不听殿的人来忙活，直到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他和那个依然跪在原地的唐公公时，阮如安才明白了越是圣亲的地方越是不好把握对付。

　　这位唐公公是皇上从言州带回来的，不是从司礼监进的宫，但毕竟是御前总管太监，也算是司礼监册上的人，这事儿如果按御前那套章程应该是他负全责，可人家在司礼监又不任一官半职。
　　他和这件事唯一的牵连，就是南孔生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带着他在御前办事，之前也带人来这处查过，事情办得都合情合理。

　　再加上上次在清心殿撞上的那一幕......
　　横竖看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

　　阮如安在门口眼见着这位唐公公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地，也是有点想不通——如果事情和他无关，按照皇上对他的偏宠，这会儿应该跟着圣驾回宫啊……

　　而且皇上今天对待唐公公的态度完全不同以往，刚刚发的那通脾气，乍一看是对前任御前太监之死的怜惜和怒气。
　　细想之下，最后留下的那道圣旨，是要把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压进不听殿，也没有明确责令择期查出凶手，怎么看都更像是想要封锁消息，至于案子是不是真的能办出来……
　　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为了查案子，为什么要封锁消息呢？
　　为了皇家颜面？

　　……还是为了，包庇凶手？

　　阮如安脑子里跟翻画本似的把寻找南孔的事情前后捋了一遍，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很可能和这个案子关系重大！

　　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阮如安也不敢直面搀扶他，遣了不听殿的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弓着腰从侧面走过去俯下身子。
　　开口时的语气都带着点试探。

　　“唐公公？您是回圣驾前候着呢，还是随我去……”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在皇上面前都能挺直腰板坦坦荡荡的状元郎，在这人面前怎么也直不起来。
　　尤其在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不听殿”三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这份压迫感，谁敢信这是天天跟在皇上身后跟着的那个唇红齿白低眉顺眼的俊公公呢？

　　“这案子，发生在御前人的身上，就事关圣驾安全，我自然要查，阮大人你且查你的，该怎么上奏就怎么上奏好了。”
　　言语间，他站了起来，清掸膝上的尘土，俯视看着还在发蒙的阮如安，继续道：“皇上那边我自有交代，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想压我问话，恐怕不行。”

　　言执眸中的那份精明深邃乍迸，反客为主附身把蹲着的阮如安扶了起来，一脸玩味盯着他。缓缓道：“所以，阮大人想查此案，或是钦天监的那个案子，都要另寻出路了。”

　　直到面前的人自顾自地走了之后，阮如安都没从震撼中反应过来——
　　他这个意思，不就算是直接承认了自己和这个案子有关吗！

　　……或许还和，钦天监的案子……也有牵扯。

　　可是敢在奉旨彻查的朝廷命官面前这样挑衅，谁给他这样的胆子和自信呢？

　　阮如安不敢深想，按照他往常的路子，这会儿应该跑到清心殿告他一状的，可这次，这份冲动总还是被清心殿上这位唐公公端坐龙椅的那幅画面给压了下来。

　　以往的他只知道查案查案......
　　却不曾想不知不觉地自己已经蹚进了一条不知深浅的河流中，或急或缓的水流冲得自己还没入朝堂多久，就已经有点站不稳了。

　　官途已不敢去想，就近处的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查到唐公公身上，那是皇上想要的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
　　可要是让他为了官途，为了圣恩就隐瞒真相包庇真凶，自己步入官场的初衷还在否？

　　……
　　思虑良多，毫无头绪。
　　眼下，尽管明知道少了唐止三这条线自己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阮如安也还是抱着不知所谓的心态回不听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