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49、谢主隆恩

　　方徐子回去后，倒也没有因为乐正澈的推脱消极办事，反而就依着他的吩咐，三天两头写一次请愿书，那架势，颇有非得逼得这个战时政策取消不成。

　　方宅的另一处，南孔已经开始置办回京事宜了。
　　毕竟在言州待得够久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中秋佳节，不回京也说不过去。

　　关于带言执回皇宫一事，乐正澈并没有提及，两个人心照不宣似的，言执也任由他摆布的样子。
　　不过这次乐正澈没打算把言执再按到凤鸣阁，吩咐南孔传话回宫，把清心殿后院的书斋收拾了一下。

　　回京的时间定在七月初，先到帝都郊外的奉天寺暂住，中元节在皇陵祭祖后，再回皇宫，筹办中秋节大典。

　　临行前夕，两人在言执的屋子里用过晚膳后，言执照常半卧榻上品茗看书，乐正澈却迟迟不走，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喝茶，那认真的样子，还以为真的是为了喝茶留下来的。
　　言执几次询问的眼神，都被他回避了。只能任由尴尬的氛围蔓延……

　　但是有他坐在旁边，怎么可能会看进去书呢……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言执终于开口：“皇上无事的话，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好。”

　　竟然答应得这么利索，要知道这一阵言执没少想跑出去，可是都被他以“身体初愈，不能见风”为由给拦下来了。

　　秋天晚上的风凉凉的，乐正澈吩咐南孔取了自己的一件裘衣，给言执披上方才打开房门。

　　方宅此次为了迎接圣驾，被方徐子一顿折腾，买下了周边十来处宅子并入方宅，言州各处的官员富贾也都送来了很多或名贵难见、或巧思奇奥、或巧夺天工的物件。
　　方徐子又请了一些能人巧匠好好地把方宅设计修缮了一番，小桥流水、层楼叠榭、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景致而不失繁华，构巧而不失工整。

　　弯月似镰，繁星点点，方宅中适合夜游的地方都点着灯，或明或暗，交互错落，别有一番风味。

　　在方宅住了这么久，南孔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赏这些景色。只是自家主子有没有心思欣赏如此美景就不得而知了。
　　他实相地没跟那么紧，只远远地在后面慢悠悠地溜达。

　　乐正澈还真没心思欣赏夜景，他实在不敢确定言执现在心里想的什么……

　　两人并排走着，言执快他半个步子，曲径通幽的地方，向乐正澈那边转弯时，这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帝王免不了落入视线中。
　　言执终于开口：“皇上之前问我会不会恨你，我也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乐正澈停下脚步，等他继续。

　　“皇上恨我么？”

　　“不恨。”
　　几乎没有思考，他脱口而出，望向言执的眼眸中分外清澈。

　　言执笑了，“那皇上对我是何种感情呢？”

　　不意外地看到他眸中的清澈瞬间消散，化为一种隐秘、防卫、狼狈的墨黑。

　　见他不答，言执自顾地继续往前走了。

　　片刻，乐正澈才回过神来，追出两步。
　　幽幽说道：“言兄待我如血亲，我亦如此。”

　　血亲？
　　可笑，他何时待他如血亲了？

　　又走了两步，言执停了下来，定定看着乐正澈，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敢拿立后圣旨开玩笑的温润君王了，他在九五至尊的宝座上竖起了新的一面旗帜，让人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
　　“既然如此，在下定不负皇上厚爱。”

　　乐正澈心底暗涌的悸动彻底沉寂下来，在言执的注视下，低头叹了口气，再抬头时，这几日萦绕周身的那股子不明所以的气场已然散去。
　　皇帝的威严跃然于二人之间。让人敬畏，敬畏得不得不保持距离。

　　“朕亦不负言兄。”

　　这个乐正澈便是他用尽一切所求的那个人吧……
　　那便，如他所愿好了。

　　这夜，南孔作为御前总领太监忙前忙后准备圣驾回銮的事情，天色微亮的时候才得空阖眼歇了一会儿，到底年纪大了，再起来的时候竟然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算时间这会儿皇上应该刚到那位屋里，便紧赶慢赶地过去了。

　　照着习惯，依旧是立在门口提高声音：“皇上，该用膳了。”

　　吱——
　　门开了，而站在那里的还不是自家主子。

　　一袭白衣的言执推门走了出来，南孔愣在原地，这模样，除了消瘦了些，与之前那个坊间传闻阎王一般的言亲王一致无二啊……哪里像是死过一回卧床那么久的人。

　　“皇上不在此，麻烦南公公白跑一趟了。”
　　话语间的柔和，把南孔神游的魂儿拉了回来。

　　“老奴糊涂了，糊涂了！”南孔赶忙作揖退下。

　　回到皇上寝室的时候，自家主子已经开始在用早膳了，南孔接过正在上菜的侍女手中的盘子，递到了桌子上。
　　乐正澈看了他一眼后，也没说什么。

　　南孔不敢打扰，等到皇上用过膳，才敢开口。
　　“皇上，老奴如今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了，今天办了件糊涂事，自知服侍圣驾不周，特此请罪！”

　　“南公公明年该七十大寿了吧？”
　　乐正澈没抬头，这种事，论责任怪不到南孔身上，但是圣前服侍的人犯了这种事，说小也不小。再加上他确实垂垂老矣……

　　只见南孔突然颤了一下，心下了然，提衣跪了下去，正正经经地磕了个头。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了泪。

　　“老奴有幸，蒙皇上还记得老奴的生辰，老奴此生承几代帝王恩宠，理应在圣前效忠一生，奈何这副糟践的身子实在碍事，斗胆请皇上体恤老奴，告老还乡！”

　　乐正澈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南公公此生对乐正皇氏的付出，朕不会忘，相信先皇祖他们在天之灵也都看着、记着。朕虽不舍你走，但更不舍再辛劳你，今日若是因犯错离去，于公公的名声也不好，还是随朕回到宫中再走，朕也好在皇陵宗祠前给先皇祖们有个交代。”

　　南孔含泪看着他，答了声：“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