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44、赴死求成

　　方徐子没想到这个圣旨拿得如此容易。
　　存了私心，他还是让人仿着抄了一份，入一字库后，才把那道明黄小心地放到言执棺中枕边。

　　经此一乱，天下人莫不认定，正言堂真正的幕后人实乃当今圣上，对这个言堂主的议论中多了些对傀儡对同情。
　　以及对上位的忌惮……

　　乐正王朝二任怀阁王、江湖正言堂堂主言执的葬礼依旧是依国葬的规程，由正言堂言州总执事、圣上亲封的上卿方徐子全权操办。
　　人皆道这个场景分明就是二代傀儡亲手埋葬一代傀儡并取而代之，上位下旨厚葬，也只是念及言执长久以来付出的功劳。

　　连北州城门事变、血染朝天殿在这个逻辑下都能被解释得通了——

　　“当今圣上潜龙时布下江湖大网，言执为其操持，登基后，因怀阁亲王功高震主，令言执潜入其左右，于北州谋亲王叛变，因亲王府管家朴义以死谢罪，亲王叛变一事未果。
　　回京后，又与林将再谋亲王叛变，言执请出先王遗诏，’逼’乐正澈执剑亲斩，杀诸臣，事成，立林氏女隐回为后。
　　却见林氏怀有亲王子嗣，再设一计，调走林目，由言执密谋凤鸣阁大火，亲王府空虚之日，圣上假约酒宴，领魂士斩言执于天子剑下。
　　而后放消息至林将造反，假装亲王府守灵，暗中折回皇宫，以至可领御林军杀进亲王府生擒林目。

　　此时方徐子进京，名是为正言堂收堂主遗体，实则是圣上再立了一位傀儡继续接管江湖诸事。

　　至此，圣上于众生前落得是仁爱圣君的名声，而那些知其内情的、有威胁的人物们无一不被铲除殆尽。”
　　……

　　这些个弯弯绕绕的猜测不知道从何处传出，总之是把乐正澈描述成了一位极善权谋伎俩的暴君，在朝堂中传得风生水起。
　　以往朝堂上群臣辩论的场景已然不复存在。

　　这便是言执想要的结果吧……
　　乐正澈身上仅存的那点温润，于众人面前彻底消失不见了。

　　“皇上，总务司王寒季求见。”
　　清心殿外，南孔看着一朝老臣一身白衣，手托官府官帽，明显是来请辞的……
　　“准。”

　　“罪臣王寒季参见皇上！”
　　当今的朝堂上，他算是当前少有的不盲目阿谀奉承之辈了。

　　乐正澈似是猜到他为何而来。
　　“王大人，言亲王葬礼，你为何不去？”

　　他负手而立，周身一片寒意，王寒季准备好的托辞不免有些打颤……“罪臣…罪臣年事已高，偶感风寒便觉浑身乏力，能起身在案前陈词上奏都已经很困难了，今天稍有些好转，就赶忙来向皇上您请罪！
　　臣已无力效忠，虚占着这个位置，实在惭愧，愿早日回乡，望皇上准臣请辞！”

　　“准了。”
　　不愿再难为他，乐正澈留下两个字便离开了清心殿。

　　“谢主隆恩！”

　　南孔再找到乐正澈，是在一片废墟的凤鸣阁。
　　乐正澈未带一个护卫，独自一人坐在尚且能入眼的一个石阶上。

　　乐正皇室至此只剩下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人儿了。
　　方徐子动身送葬前，给南孔详述了乐正澈的身世曲折，惊得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许久不能言语，再开口的时候，竟激动得哭了出来。

　　凡忠良之人，无一不愿扶持正统，在南孔眼中，即使眼前这个皇帝也是皇室血脉，但到底还是靠阴险权谋篡位得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搞得他每每想起被斩于朝天殿前的那位主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如今有人给他证实了，眼前的这位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帝，他当然只可能比以往更加尽心侍奉。

　　知道真相的南孔听着朝堂中那些暗戳戳的猜测，虽然知道这是言亲王以身赴死求来的，但乐正澈自小的秉性他是了解的……

　　“皇上”
　　南孔凑近，语气近乎呵护。
　　“要指派一位大臣开始准备御驾北上吗？”

　　“北上？”乐正澈不解。
　　“呃……这算起来，方大人应该已经到言州了，过不了几日，言亲王遗骨长存言州……”

　　“等会儿。”
　　乐正澈越听越糊涂，脑子中突然有道光闪过一样。他猛地站起来盯着南孔。
　　“你说，方徐子带着言执去言州了？”

　　南孔不解：“不是您下诏在皇陵处只设衣冠冢么？”

　　！！！
　　他何时下过这等命令！
　　心底即将死透的那粒种子突然又活了过来，瞬间破土而出。“无需准备，即刻启程！”

　　南孔还是没反应过来：“去……去言州吗？”这不是还没到言亲王的五七吗？

　　殊不知，乐正澈确实就没有下过什么衣冠冢的诏令，方徐子带着言执北上，只是在执行言堂主生前的命定。
　　言州是他和乐正澈初始之地，葬在这里也不奇怪，但是由于他多了一个“亲王”的身份，南孔自然觉得应当是乐正澈下的诏令，乐正澈也会觉得，没有自己的允许，方徐子此举一定别有他意……
　　怪只怪当朝圣上到底还是存着一份不愿相信这份哀痛的念想吧。

　　待南孔终于知道乐正澈为什么要即刻北上的时候，想拦他也拦不下来了。只好赶紧地写了封信派人往言州送去。

　　言州正言堂总执事所在的方宅，是个简单气魄的大宅子，接圣上御驾却显得有些简陋，方徐子在接到南孔的书信前就开始着人布置起来了，等收到信的时候，整个宅子已经称得上一方豪宅也不为过。
　　毕竟这个人是他家堂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这次御驾亲临言州城，再不像当初乐正澈为被贬亲王时的落魄了，百姓夹到欢迎，言州官员皆着盛装以待。
　　乐正澈临言州城之前，传令南孔让队伍放慢了步伐，本应一早就该抵达的御驾，硬生生地捱到了正中午，城外的百姓许多都散去了，但那些官员们不敢。

　　幸得天还不算热，就是日头着实大了点……

　　乐正澈到了之后，一改往常秉持的节约从简原则，大开大合地让言州城主办了个盛宴，他也看似乐在其中……毕竟这不就是他言兄想看到的画面么。

　　御驾亲临方宅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方徐子亦是一早就在府门摆好了架势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