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45、天地公愤

　　言州作为北方经济与军事重地，乐正澈此行的名义就是视察该地政绩，御驾落在方宅，则为考察正言堂诸事，更加落实了他在正言堂中的地位。

　　隔天一早，方徐子就领着正言堂中说得上话的人物拜见圣驾，大大方方地表明了对大长老的忠诚。
　　这画面在那些随行的朝臣中间，又显得谄媚不堪。

　　直到方徐子提出——为了摆正各地正言堂的风气，请大长老颁令赐药。这才上下一片哗然……

　　长生不死之药，实乃天下人之一大禁忌，即使在这之前有各种说法传出来，都不及直接公开说明了此药来得让人震惊。
　　毕竟，朝堂和江湖从来没有彻底融合在一起过，如果乐正澈真的有心整治，在朝的无一不害怕自己早晚遭此毒手。

　　好在乐正澈把事情推脱开了：“此事乃言执生前所为，临终时方与朕交代过一二，既然是要摆正风气，就请方卿稍后留下，朕将所知皆告与你，毕竟以后的正言堂终归还是要靠方堂主打理。”

　　方堂主……
　　方徐子虽然料到这个说辞，但仍是忍不住愣了一下，毕竟是正言堂堂主啊……

　　“草民惶恐，谢……大长老！”

　　待众人退下，乐正澈身上的寒意骤增。他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刚被自己升为堂主的人，春光满面地接受众人的祝贺后，泰然自若地站在拿里。
　　“言执呢？”

　　“言亲王已遵圣令，葬于皇陵。”
　　“朕问他的尸骨！”

　　寒意更盛，方徐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有点讶于他能把中的毒激发到这种地步。
　　“皇上，恕草民直言，他杀你一次，你杀他一次，你们二人恩怨已经扯平了，何苦如此呢？”

　　是，他杀我、我杀他，听起来谁也不欠谁的。可是……
　　“方卿，言兄于我有恩，我从未对他有怨，何来的恩怨扯平之谈？”

　　方徐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皇上知道草民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执念太深，才会到此等…下场，他还活着的时候，皇上对这份执念不闻不问，现在又为何要缠着一具尸体不放呢！”
　　这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太像了……

　　寒意骤减，乐正澈突然笑了。
　　“总算有人为言兄打抱不平了。”

　　他跃然眸中的笑意盈盈，干净透彻，方徐子终于明白言执的执念何在了……
　　“皇上，放下吧。”

　　……“好。”
　　竟然也没再坚持……
　　“但是，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当夜，乐正澈便装随方徐子行步于言州街头，一路无话，只到他看到那台石阶，抬头，竟然是与言执初见时的那家客栈。

　　“这里是正言堂的最初建立的地方，堂主说这里存了他……和您的很多念想，命我在他死后，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再来看一眼。”

　　乐正澈刹那便红了眼眶。
　　他想起来曾经有意无意与他说过的话——
　　“待到他日我登基为帝，便封你个王爷丞相什么的，我俩并肩天下，共谋江山社稷，岂不美哉？”
　　“我助你在这里建一个江湖门派，结识天下英雄人物，你在江湖助我抚黎民百姓，我于朝堂为你安江山社稷……”
　　……

　　“方卿，你知道么，他们都说天下是都是我的，但我此生只有过两处归所，一处皇宫清心殿，一处便是与言兄初识的这家客栈了。”
　　说完，也没等方徐子回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后者却看到了他落于袖上的泪痕。

　　推开门，原来的那个客栈被布置得十分肃穆，正中间的棺椁周围点了数不清的长明灯，方徐子把原本守在旁边的三两个人遣了出去。

　　“知道您要来，我就没有让盖棺。”方徐子简单交代了一句后，也退了出去。

　　留乐正澈一个人，缓缓走过去，又看到了那张已经冰冷的脸，安静躺在那里的言执分明就是一个少年模样，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丝毫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是……自己却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致死的伤痕。

　　那天夜里，他求周千千给的那几粒药丸并没有找到机会下到酒中，在最后他以为结束了的时候，看到了这道伤痕，才起念把药丸碾碎涂在指尖，随着擦拭渗入了言执的血液里。

　　结果，言执竟然直接倒下了，而后魂士似乎是早都计划好了一般，迅速把他们两个包围了起来，黑暗中可以听到利器出鞘的声音。
　　那一刻，乐正澈敏锐地察觉到魂士已经叛变了，立即调动寒□□，周身阴冷的气场，再加上怀中即使昏过去的正言堂堂主，似乎镇住了魂士些许。

　　没有确定言执情况的前提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直到一直守在外面的南孔察觉到不对劲之后，遣了云轿八人前去查看，这才打到一起，另外八人迅速跑了过去，赶在御林军到来之际，杀出了一条血路。

　　等到乐正澈抱着言执安然坐在云轿中的时候，他才惊觉怀中的人浑身已经冰凉了，便立即赶往三千楼寻医——
　　方知，那几粒药丸入了酒喝下去可封住内力，但若是渗入血液，便是剧毒……

　　所以他在林目的军队前面说他亲斩言执，也不为过。

　　乐正澈不禁抬手又去触碰了一下那道伤痕。
　　“言执，你怎能狠心如此呢？”
　　“你杀我一箭，我都能活过来，为什么，只是这道伤疤，你就这么远我而去？”

　　他轻轻抚着那道伤痕……“不如，我来陪你吧。”
　　这一刻的乐正澈，悲伤到了极致，刚刚那句话虽然带了点气，有冲动的成分。但是这种冲动就怕顺着往下想……

　　死了又怎样呢？
　　也无非就是改朝换代而已。

　　这种念头一经出现……乐正澈慢慢调动体内的余毒往心脏的地方逼去，触碰着言执的手上，血管瞬间清晰可见。

　　只差一掌，把寒□□在心脏处凝结，就可以了却此生了……

　　他似乎回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差点忘了，我还未曾真正回应过你。”

　　只见这位翻覆朝堂的一朝天子，缓缓俯下身去，凑近了棺材中的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带着凉意的气息吹到言执的睫毛上，微动…似乎还有生命一般。
　　然后，乐正澈头一偏，吻在了他右脸的那道伤痕上。

　　泪也从闭上的眼睛中滑落下来，流入唇间，本要结成冰霜，却通过乐正澈口中不多的温度化开、融入到了那道伤痕里面。

　　这一吻，算得上是能让天地公愤吧……一个君王，一个江湖高手……
　　世俗把这两个人压得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应彼此。

　　乐正澈报了必死的心，周身的寒意降到起了白雾。

　　方徐子在门外守着，发现里面的光逐渐暗了下来，暗道不妙后，推门而入。
　　眼前的场景，真真震撼住了他——

　　乐正澈着一袭白衣，领口袖间均是金线滚边，本就温润白皙的皮肤，皆透着莹莹蓝光，自高束的发间往下，均冒着白雾，荡荡地滚向四周，白雾范围内的长明灯，一个个火苗还没挣扎就灭了。

　　若非听说过寒□□威力，方徐子一定会认为乐正澈这是在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