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33、花田人家

　　言执赶到清心殿的时候，南孔告诉他乐正澈在后院等他，当他踏入清心殿后院时，毫无波澜的面色微微一动。

　　怎么说呢，清心殿在乐正王朝建朝之初，本是国君处理政务之所，后来有位国君勤勉，将寝宫重建到了清心殿院子里，自那以后，乐正王朝的君王都在清心殿安居，本来不大的后院自建了寝宫以来，在这个恢弘的皇宫中，更显得有些拥挤。
　　直到第十任国君登基，为逗爱子开心，把后院扩建了一下，与太子一并，亲手种下各种花花草草，扛着锄头挖出一道水渠灌溉，又在渠上打造了个木桥，桥边盖了个亭子，这才有了点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出来。

　　言执只听乐正澈偶尔提过一次清心殿后院，那时的他还是“乐正之”，说皇宫中最令他放不下的就是清心殿后院了。
　　可眼前花残满地，渠中水干，木桥梁端，只那个亭子好歹还留了两根柱子立在那里......却比一片荒芜更加破败，更加令人深感萧瑟、心疼。

　　乐正澈就坐在亭子旁边勉强能算上台阶的石板上，手里拿着一个很普通的白瓷杯子，杯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言执走近，看他把空杯子握在手中把玩，之前没注意到，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瓷杯，不管成色是好是坏，只要拿到手中，就得玩那么一小会儿。
　　乐正澈一直在发呆，其实他也不是有什么对瓷器的嗜好，只是那般温润带着丝舒服的凉意的触感......从言州初见那人时，便就一直绕在心尖，痒痒的挥散不去了。

　　这里只有他二人，言执没和他客气，趁他发呆，一把夺过了那个杯子，在鼻尖下嗅了嗅，“你用茶杯喝的酒？”
　　乐正澈本能地伸手想要夺回来，被这么一问，伸出的手讪讪地缩了回去，拍了拍旁边的石板，示意言执坐下。

　　......
　　“我们很久没有这么静静坐着聊会天了。”
　　乐正澈的语气中带了点落寞。

　　“是啊，枉费我做了这么多，也枉费你被逼着做了这么多，可你还是不够杀伐果断。”

　　乐正澈扭头，看着旁边剃了胡子，带着点青涩样子的言执，“你变了。”
　　言执不语，带着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看他这样的反应，乐正澈心下已然凉了一半，扭回头不再忍心去看他，却没见言执握着杯子的手指已经用力得泛白了。
　　“我知父皇和你皆是用心良苦，可我生来懦弱，你们为何不放我以仁智治天下呢？”

　　“呵呵...”言执用一串略带宠溺的笑回应了他。
　　乐正澈有点生气：“你们都说我这个想法荒谬，可是我当太子时，做了那么多次决策，没有一次要杀人的，不还是造福百姓了么？”

　　言执敛起笑容，一脸玩味看着他：“你的决策是怎么推行下去的？”
　　“呈交父皇批准，传命总务司，下达各司各部，有什么不对么？”
　　“你知道先皇为什么要你先交由他审阅批准么？”
　　“自然是怕我有什么遗漏疏忽。”
　　“你有过遗漏或者疏忽么？”
　　“没有，可事关朝政，事关天下百姓，父皇当然要严谨一些。”
　　“呵呵......”言执突然笑得更欢了。

　　乐正澈被他莫名其妙地一阵发问，却见他又这样，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又摸不着头脑，于是那口气硬生生梗在胸口，只堪堪低吼出一句：“你笑什么！”

　　“呵呵...那我再问你，你决议向来明智，对付那些拿钱不办事儿的贪官污吏，你怎么办？”
　　“自然以法度治他。”
　　“以法制人，讲的是证据，他们几十年专攻这些偷鸡摸狗贪污腐败的事情，你真以为你对付得了么？”
　　“我不喜杀戮，可我处理那些贪官也从未手软。”
　　“你才处理几个？”

　　言执觉得乐正澈实在没有以前一半的聪明机智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还看不透，要么就是他不想面对罢了......他放下那个小杯子，站了起来，正好能将乐正澈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先皇护佑你十几年，你还未监国时，他就处处问你的意见，放你去打理朝政的时候更是听你任你，你并非没有疏忽遗漏，只是他并未对你严谨，他要看你的决策是要提前准备好，为你铺好路让你放手去做，你以为你没有杀人，但你父皇为你做的跟我这几年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乐正澈抬起头，逆着光看向他。
　　初春的阳光不算热烈，乐正澈却觉得有些刺眼，以至于让他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所以，苗西的瘟疫，是你做的。”
　　这话不是发问，是完完全全陈述的语气。
　　“是。”

　　乐正澈眼眶微红，“早朝你让那些大臣拿林目试水，是为了故意让我派你去苗西。”
　　“是。”

　　乐正澈低下头去，“你去苗西，是为了逼我拿掉林隐回腹中的孩子。”
　　......
　　“是。”

　　他再抬起头时，眸中已经泛着泪花，他带着哭腔，满是委屈：“你既如此恨他，那你为何不让我立你为后？”
　　“史上第一男后么？”言执轻笑了一声，强忍着心里想为他拭去泪花的冲动，“且不说这件事本身有多荒唐，乐正澈，我问你，你为何非要保他的孩子？”

　　乐正澈微微晃了一下神，以为他还是在意乐正之，于是答道：“我想和你并肩天下，但我得保证皇室不能无后，国家不能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