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12、众叛亲离

　　乐正之其实没那么傻，因皇帝亲临，北州大大小小明里暗里，应该都有自己那位好哥哥的眼线，他起初怕不好出城，却发现出城是意外地顺利，而后越往西走越觉得不对，这才恍恍惚惚想起来查那封言执的求救信，也不难，他们刚到言州，朴义就拿了信去当地正言堂下的铺子馆子问了，都说没收到堂主的什么消息，信纸是正言堂的专用信纸，字迹虽是与言执的字无二，但那个秘密标记符号里面少了看似污渍却是言执故意设计的一点，乐正之心道不妙，忙又赶回北州。

　　这一来一反之间，靠着云轿的脚力，竟不出一个时辰，却见北州正南城门紧闭，万籁俱寂的城门外，一排排士兵严阵以待，黑压压的铠甲在初冬的月夜里闪着冷光。
　　为首的一个将领带着身后三千精兵，在看到乐正之的轿子后就齐刷刷地竖起长矛成防备状态。

　　朴义看了看对面的阵势，转身恭恭敬敬地向车内问：“老爷，是不是改走西门？”
　　“不必。”这么大的阵仗，怕是北州这会儿里里外外都被他好哥哥派兵围了个遍。掀开帘子跳出云轿，乐正之亲身走到那将领面前。
　　“尔等何人。”微怒的气息把他身上的寒□□发散了出来。
　　那将领几乎被这寒意震得要跪下去了，只赶忙支着矛勉强站立，“下......下官，奉旨......奉旨捉拿......捉拿......”
　　“捉拿谁。”
　　又是一问，那将领再也撑不住，扑通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磕着头说着，就差没哭出来了，“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我......下官......下官也是奉......奉皇上的旨意在此捉拿叛......叛......叛国逆贼......”
　　“哦？呵呵......”乐正之忽地笑了，月光下，那冷笑似乎是从地狱传出来的一般，回荡在北州城南门外，后面的士兵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头领跪下去了，也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一时间细细簌簌的，寒意似是笼罩了这片大地。

　　蓦地，乐正之敛住笑，只在霎那便收了一身寒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游子，无助，可怜......
　　哥哥啊，他的好哥哥！叛国逆贼，多大的头衔，多高的罪名！只三年而已，自己把一切都拱手让给了你，父爱、皇位......还有命！而你施舍的，不过还是猜忌、仇恨......不惜把心爱的女人推入风头浪尖，也要杀了自己！

　　你到底......“你到底恨我什么！”

　　一声怒吼，浑身上下压了三年的寒□□彻底爆发，身周三尺都凝了寒雾似的，朴义震惊地看到自家主子发间瞬间就结了冰霜，却没注意他的双眸也结成了冰，黑色的瞳孔更黑了些，泛着阵阵蓝色寒光。

　　乐正之抬手，面对着眼前跪着的要捉拿自己的三千士兵，一步一步地，走近城门，城外士兵都诚惶诚恐地跪着，愣是没一个人敢动......

　　“我恨你。”城墙上忽然传出乐正澈的声音，乐正之停下脚步向上看，城墙上不知何时已整整齐齐列满了火把，黑压压的全是今日来赴宴的朝臣贵客，正中间那位穿着明黄龙袍的人在他抬眸的瞬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一如既往虚假客气的温润，似乎是痛心疾首般继续说：“皇弟，你我是血亲骨肉，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让我如何不恨啊！”

　　他未用尊称，却更显的自己亲近，谦卑，相比较乐正之目前冷得要杀人的眸子和气场，更显得这位君主慈善，仁义了......
　　乐正之又是笑，无声冷笑，瞥见乐正澈身边的林隐回时，他就明了自己的寒□□估计没救了，不过也无妨，正好此刻好好发挥一下。

　　“皇上慈悲，却不知，本王犯的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奸佞地笑着问，全然颠覆了原来在朝堂上冷漠规矩的状态。
　　乐正澈似是一惊，“你还不知道？你可知江湖门派有个叫正言堂的，多年出售我朝军事布防等各种机密给邻国，那个叫什么言执的堂主，也是其他国家派来的奸细啊！他在苗西交易火药的时候，周城主抓住了他，他说......说我朝堂堂怀阁亲王其实也是正言堂之人！”
　　乐正之听到言执被抓的时候，气场明显一弱，城墙上那人似乎低头整了整衣襟，分明是一副得意的嘴脸，抬头后脸上又是惋惜又是不可置信地继续说：“朕，本也不信，但抵不住悠悠众口，只好设计试探了你一下，亏得一品夫人林氏愿意舍情为国，唉......你......这大婚之夜的，皇弟你实在不该出来啊！这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家国法度，你让朕怎么办啊！”说着，那位君王竟真生生地挤出泪来，令众人不禁唏嘘。

　　乐正之愈听，寒意愈盛一些，真好啊......该撇清的关系都撇清了，他直到最后出城的时候，都还保有一丝对那人的期望，心想只要她应了，这皇家，这天下他便都可不顾，带她天南海北，随处都可去，她那么聪慧，怎就没看透此时站在身边的乐正澈是个什么货色呢！

　　“哈哈......哈哈哈......”怒极反笑，只听着这回荡在城外旷地的笑声，就能感到此人是多么绝望......
　　乐正之口齿间都开始呼出寒气，“皇上，臣，自问，无愧！”

　　无愧！仅这二字，从古至今，世间都没几个人敢说出来，他自幼生在帝王家，幼时便受教帝王血脉，全不由己，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他读圣贤书，也是一步一步照着书中的话做的，幸而先皇血脉不多，只他兄弟二人，他不争不抢，事事谦让，为朝廷广纳人才，屡屡亲身体察民意，中寒□□后，虽不再亲近人，也是把该做的都做了，事事以国事为重，以百姓为重，他把自己活成了圣贤，乃至那些写书立言的先贤，甚至历朝历代君王，也没一个人敢说“无愧”二字！
　　但他说了出来。

　　乐正澈闻之震惊了片刻，再不复往日温润，看着城下那个明明众叛亲离，却是一副圣人的模样，满面狰狞地说：“那，正言堂对人用药，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与皇弟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