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离职后老板说他命里缺我》酩酊醉

24、空壳先生19

　　陆迁竣这个人很谨慎，除了用“痛失所爱”来塑造自己的深情受伤人设，不会再多说什么。
　　只有一次，他磕了药，脑子很不清醒。他指着手心里那枚看似痣的东西，告诉章纹那是他的孩子。
　　他最爱的女人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将已经成形的胎儿做成小鬼，痛不欲生地发誓，一定要让她看到自己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这也是后来章纹会把流掉的孩子做成小鬼的原因。
　　陆迁竣做得出来，她认为自己也没什么不行。被抛弃的怨愤和不甘，促使她效仿陆迁竣把自己的孩子养成小鬼。可她的情况和陆迁竣不同，所以养小鬼的方法也不一样。

　　伍湖从谭真默的话里推测出陆迁竣是用血肉供养的方法养小鬼，而且他养的是鬼尸仔。这在养小鬼的方法中，是很高段的级数，比鬼仔堕还要邪异危险，是要从横死的孕妇体内取出的死胎才行。而血肉供养的小鬼不仅攻击性更高，隐蔽性也极强，很难被发现识破。

　　章纹因为鬼仔堕的保护和警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中魇而不自知。但陆迁竣自身却没出现任何异样的反应。
　　他只在一门心思关注的谭真默身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他特意大费周折地把封南絮找来，是认定谭真默受到了鬼的影响才会性情大变。这是他的一厢情愿，还是他的鬼尸仔真的做出了什么警告？
　　现在的谭真默和之前确实判若两人，然而她身上没有咒蚀，可见她没有受到咒魇的侵蚀。
　　所以她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是故意装出来的吗？

　　相对于伍湖的风平浪静，李骁心里是惊涛骇浪。
　　那枚被陆迁竣的粉丝津津乐道的朱砂痣，竟然是血肉供养的小鬼。作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这事都毛骨悚然，别说是每天睡在一起的人了。
　　“然而事实上，”谭真默继续说，“那个女孩会死，是陆迁竣一手造成的。”

　　从章纹那里得知这件事后，谭真默想到那只手曾一次次抚摸过她的头发、脸颊和身体，不禁一阵作呕。
　　她不敢直接问陆迁竣，只能暗中调查，寻找知情人。不久之后，她从得到的零碎片段中，拼凑出当年那件事真相的一部分。
　　陆迁竣口口声声的挚爱，是他亲自带来酒庄的。只是女孩原本以为是来试戏的，在场的知情人还记得陆迁竣一直在劝说她。

　　后来她被灌醉了，朱深龄把她带上了楼，陆迁竣也没有阻止，结果出事了。
　　大概是女孩清醒过来想反抗，结果遭到一顿毒打。朱深龄见她血流不止，猜测她怀孕流产了，就把陆迁竣叫去问怎么回事。
　　陆迁竣似乎也不知道女孩怀孕了，但他当时一点也没慌，抓住这个机会和朱深龄谈条件。

　　之后陆迁竣把人带走了。那时那个女孩应该还活着。
　　她最后是怎么死的，恐怕只有陆迁竣自己知道。
　　谭真默没来过这座酒庄，但她见过很多个“酒庄”。即使真的闹出过人命，他们也会处理得不留痕迹，用各种手段善后。

　　“章纹误会了。陆迁竣不仅没有朱砂痣，也没有白月光。在这世上，他最爱的人是他自己。其他人对他来说，只分为有利用价值的，和目前暂时没有、但以后或许能利用的。”谭真默安静地诉说道，“我提出分手后，陆迁竣先是觉得可笑，发现我是认真的，便勃然大怒。不过他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即使愤怒也不会轻易发火。但他的小鬼感受到他的怒意，所以……”

　　原来这才是谭真默身上遍布小鬼手印的原因。李骁咬牙切齿地说：“你应该揭穿他、曝光他，让他去吃牢饭！”
　　“那我也完了。”谭真默淡淡地笑道，“牵涉的人太多了，那么做只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她看向那个坟包，开玩笑说：“差点忘了，这不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吗。”
　　谭真默脸上还是挂着招牌式笑容，和周围那些死气沉沉的人偶一样。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伍哥，”李骁突然对伍湖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伍湖正在思索这些事和酒庄的咒魇之间有什么关联，闻言看向李骁，发现那张一向“活蹦乱跳”的脸，此刻罕见的凝重。

　　两个男人走到一旁说话，谭真默抱着膝盖愣神。
　　——那支红雨伞，好像在哪见过。在哪……
　　【只要身体活着……就有意义……】

　　谭真默脑海中出现一个遥远的声音，温柔低沉，语气充满悲悯。红雨伞在沉沉迷雾中哭泣，有人在她面前说着什么。
　　铃声幽幽，镇伏神魂……
　　是谁？

　　她一阵恍惚，怎么努力也想不起。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李骁回来了，正在纠结地看着她，两条眉毛耷拉成八点二十。
　　“李先生是我的粉丝吧。”谭真默主动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李骁不记得自己提过这件事。

　　“没人会对一个毫不关注的人，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谭真默扬起笑脸，“在走廊上，你看我的眼神很失望。”
　　李骁在发热的脸上挠了一下：“你可能早就忘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参加过一次电视台录的少年儿童节目。主持那个节目的，就是你。”
　　湮灭的记忆呼啸而来，谭真默眼中溢出些许惊讶。她不记得李骁，可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节目。

　　她藏在衣角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与之相应的，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
　　“对不起，我还真不记得了。”谭真默的声音颤了一下，但下一个字音立刻稳住了，“发生了什么让你难忘的事吗？”
　　李骁摇摇头：“你太忙了，录像只要一结束，你就去背台词，我没机会和你说话。”

　　谭真默敷衍地笑道：“这样啊……”
　　“快录完的时候，我在后台看到你睡着了，抱着道具，台词本掉在一边。”李骁回忆道，“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明星，还是自己和同学都喜欢的明星，心情很激动，当时我想，等回去可有的吹了。”
　　谭真默笑着不说话。这种粉丝的表白，对他们来说太寻常普通了。

　　“你看起来很累。十来岁的小孩竟然有黑眼圈，化妆师一直给你补粉。”李骁自顾自说道，“我补寒暑假作业、被我爸逼着练习道术都没那么累过。我记得那天你还生病了，好像是肠胃炎吧。可你一直都保持笑容，不仅是面对镜头，只要周围有人，你就会露出微笑。除了那一刻，我看到你累得睡过去，你才终于不笑了。”
　　谭真默很随意地说：“睡着了当然不会笑。”

　　李骁有些语塞，组织不出语言。也是怪了，自己明明是个话痨，关键时刻总也说不出靠谱像样的话。
　　就在这时，本就黯淡的光线熄灭了，黑暗如水流一样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被淹没之处活似被蚀掉一层皮，露出了与原本毫不相干的面目。
　　空间变得越来越大，幽暗中竖起紫色光柱，转动的流光暗影中，一只只人偶残破的面容和断裂的肢体若隐若现。

　　谭真默紧张地看着四周的变化：“发生什么事了？”
　　伍湖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穿透黑暗看着谭真默：“咒魇的鬼域是层层深入的，若是魇鬼的怨气变强，或是接触到了魇鬼的怨念所系，原本所在的鬼域会被更深一层的鬼域吞噬。”
　　他们正在接近咒魇的核心。

　　伍湖感觉得到流动的法力，他伸手一指，指尖射出一束咒炁。柔和的白光飞向门口，撞在无形的屏障上，立时显现出一片血色咒符：“这是封总用真言密咒设下的法界，鬼物无法进入。”
　　李骁眉毛一扬：“封总也在这吗？”
　　伍湖看着门口闪动的红光，出神地说：“之前在。现在……”

　　现在封南絮多半已经在咒魇的具象之物面前了。不在死亡边缘金蛇狂舞，那就不是封南絮。
　　只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动静，不知封南絮那边碰上了什么状况。
　　不经意间，伍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见伍湖说了一半就没声了，李骁将握在手里的焦炭色短棍潇洒地一甩，弹出好几节。虽然现在没有危险，可是接近咒魇的核心，会遇到比之前更可怕的情况，必须时刻警惕。
　　谭真默看得一愣：“甩棍？这……物理攻击对鬼有用吗？”
　　“物理攻击当然不行。”李骁举起甩棍，上面刻满咒语，“这是改良过的拷鬼棒。”

　　谭真默更惊讶了：“你们天师还挺与时俱进的。”
　　得到女神的夸奖，李骁有点得意，但为了不显得太膨胀，故意绷着脸装深沉。
　　“谭小姐认识这个东西吗？”伍湖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谭真默抬头看去，发现他手里拿着什么。

　　光线幽暗，距离又远，她看不清，却害怕地转开了目光。但不管目光落在哪里，周围的情状都令她慌乱不已。那些仿佛被抽空灵魂的躯壳、贴满各种标签的肢体，宛如被打上耻辱的烙印，深刻在灵魂里。那烙印是灼烧的，烫伤了她的视线。

　　动不了……又开始了——谭真默竭力保持的平静，在麻痹感袭来的这一刻开始瓦解。那种感觉宛如密密麻麻的虫子沿着皮肤爬行，所过之处，知觉被蚕食殆尽。
　　她发出竭力的喘气声，拼尽全力压制那种痛苦的感觉。
　　“别怕。我只想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伍湖语气柔和地说，“只要解开真相，我们就能安全离开这里了。”

　　不知为什么，谭真默觉得伍湖很值得信赖。那种充满怜悯和理解的语气，令她像是在痛苦中得到意想不到的安慰，酸楚一下突破了自己竖起的层层壁垒。
　　而且这种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人和傀儡无异……】

　　谭真默猛然记起了什么：“红雨伞，那个人……”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堆叠的人偶后面蹿了出来，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
　　“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对我！”男人嘶吼咆哮着，死死掐着谭真默的脖子。
　　她骇然瞪大的眼眸中，映出了一张歇斯底里的惊狂变形的脸。

　　陆迁竣疯了似的吼道：“你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卖身还债！你只是一块没演技没能力没脑子的木头，除了听话别无长处！是我造就了现在这个你，你凭什么离开我？没有我，你一无是处！！！”
　　他一只胳膊的肢端扎着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身体的疼痛、失血过多的生理反应、在咒魇影响下不断加深的恐惧，让他堕入癫狂。

　　这张脸上所显露的表情，恐怕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也无法想象的。他的五官极尽扭曲，眼底逸散着黑沉沉的阴翳，面颊肌肉急速抽搐，怒吼大叫的嘴好像要生吞活剥了谭真默。
　　李骁扑上去想拉开他，可他死掐着谭真默不放手，力气大的惊人。
　　“你以为离开我就能改变吗？”陆迁竣满是戾气地瞪着几乎晕厥的谭真默，每字每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别做梦了。你永远都，无法改变。”

　　谭真默的眼白朝上翻了翻，张开的嘴唇里吐出窒涩的喘息声。
　　李骁急了，今天他得破了拷鬼棒不能打人的例了。
　　他扬起拷鬼棒想打晕陆迁竣，这时谭真默身体陡然一震，软趴趴垂落的双手突然绞住陆迁竣的手臂，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

　　“呃……喀！”谭真默好像嗓子里卡了东西，嘴不断张大。
　　刹那间，李骁再次嗅到了在酒窖里同样的隐秘气息。他顿觉不妙，急忙叫道：“快放手，放开她！”
　　陆迁竣依旧不肯放手，直到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谭真默的咽喉里钻了出来。
　　两条漆黑的幽影撑开谭真默的口腔，手一样扒着她的嘴角，紧接着又一条幽影探到她的嘴边。
　　那是一张脸——谭真默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