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离职后老板说他命里缺我》酩酊醉

25、空壳先生20

　　谭真默像蛇一样仅凭韧带连接腭骨，嘴不断张大不断突破极限，下颌左右歪曲，整张脸扭得没了人样。那张脸从她黑洞般的嘴里钻出来，漆黑的瞳仁如墨汁般扩散覆盖了眼白，犹如昆虫的眼睛空洞无情。
　　它不断钻出头、伸出胳膊，好似要蜕掉没用的人皮。
　　那是在噩梦里也难以想到的画面。李骁看着如此恐怖怪诞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伍湖虽然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可已经判断出了情况，立刻想要赶过去。
　　熟料就在这时，一阵密浪般的咔咔作响包围了他，附近的人偶宛如在火上炙烤的鱼，肢体不断弹动，进而用不怎么协调的动作站了起来，像是一群炸起的僵尸。
　　深重的怨气在这个靡乱混沌的地狱陡然降下，伍湖冷静地提醒道：“李骁，那是魇鬼本体，把它封印起来，别让它出窍！”

　　李骁醍醐灌顶般回复心神，虽然不明白魇鬼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但还是很机灵地照着伍湖的指令，瞬间手中灵光一闪，飞出三张灵符。
　　此时陆迁竣在突如其来的状况中找回一丝神志，终于放开了手。可谭真默牢牢抓着他的手臂，他挣脱不开，骇然之下，扯住谭真默的领子猛地将她甩了出去，好巧不巧错开了飞来的灵符。
　　李骁：“草！你就搁这添乱吧！”

　　谭真默摔倒在地，弓起脊背，身体一抽一抽，活似要把灵魂反刍出去。魇鬼整个从她嘴里爬了出来，紧缩脱节的肢体宛如吊线木偶似的转动伸展开来，以流利的动作扑向陆迁竣。
　　以前陆迁竣从未觉得，谭真默的笑容会如此惊悚。
　　这时一枚尚未熄灭的烟头流星般划破黑暗，带着蕴藏的咒炁弹在魇鬼额头。它脑袋一歪，偏离了原本的行迹，给了陆迁竣逃走的可趁之机。

　　李骁朝大厅另一端看去，伍湖的身影已经被乌泱泱的人偶淹没。
　　但伍湖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入他的耳中：“李骁，魇鬼交给你，我解决上面那个。”
　　上面？李骁抬眼一看，后脑勺顿时麻了。从黑暗中渗出一片幽红迷雾，一张令人憎恶的笑脸自当中浮现。那张脸千疮百孔、支离破碎，鲜红的嘴以夸张的轮廓咧开，巨大的笑容令人肝胆俱裂。

　　无数条牵丝线从它脸上密密麻麻的孔洞里垂落，恣意操控着每一只人偶。
　　那就是咒魇的具象之物吗？果然如同听说的那样诡谲荒诞，只要看上一眼，就有种灵魂遭到玷污腐蚀的恶感。
　　李骁咽了咽唾液，收敛心绪，朝魇鬼急奔而去。待拉近距离，他扬手丢出拷鬼棒。

　　只见焦黑柱体上咒语亮起，狠狠击中魇鬼。它被击飞出去，身体在空中翻了个个儿，重重拍在地上。紧接着飞来的符咒牢牢贴在它身上，将它压得动弹不得。
　　而在另一边，传来“叮”一声弹硬币似的声音。一束灼眼白光射向上空。
　　结印符的声音犹如信号，李骁踏步上前，对着魇鬼结印念咒。

　　魇鬼剧烈抽动，仿佛正感到急剧的痛楚。可它仰起脸，露出凄然的笑容。
　　李骁不由自主怔了一下。
　　他亲眼看到了，魇鬼是从谭真默身体里爬出来的。
　　如果就这么杀了它，谭真默会不会也跟着死掉？
　　这念头在李骁脑海中电速闪过。然而就是这片刻分神、片刻拖延、片刻动摇，令咒魇有了可趁之机。

　　怨气陡增之下，血雾之中的具象之物轮廓更加清晰，突破了结印阵的禁锢。顷刻间，李骁感到身体像是被灌满了水泥般凝固僵直，他竭力扭动手臂，结果听到自己的骨节在强行转动中，发出生锈门轴般窒涩的吱嘎声。
　　自体内深处放射的压抑感再度袭来，耳旁传来冥冥低语。他听不清确切的词句，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悲伤涌入大脑，填满他迂回的脑回沟，渗透他战栗的脑髓，吞没了他的神魂……

　　叮的一声，结印符掉落在地。
　　血雾吞没了整个空间。伍湖隐约能看到自己身上又长出了牵丝线，这一次可比之前要多了十几倍，密密麻麻数不清楚。
　　咔咔……咔哒……魇鬼关节扭转的声音，从血雾中由远及近地传来。

　　伍湖静定得像一幅定格的画面，好像对别人、对自己的死活都不怎么在意。
　　强杀咒魇需要两人极其默契的配合，同时除掉魇鬼和咒魇的具象之物。
　　如果谭真默没有受到刺激，事情或许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如果在这里和他配合的是封南絮，就不会发生刚才那样的状况……
　　可这世上总是充满意外，谁也没法料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一阵刺骨阴风袭来，一张笑容狞厉的脸赫然映入他的眼底。
　　伍湖看似动弹不得，却以几乎难以看清的速度一把扼住了魇鬼的颈项。没有使用咒炁，单凭一只手，便让怨气爆发的魇鬼动弹不得。
　　若是李骁见到这一幕，又要被“徒手抓鬼”吓一跳。

　　四周立时传来骇人的骚动，所有人偶拉紧了牵丝线，企图操控这个血肉傀儡。
　　伍湖岿然不动，举起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他手里拿的是又一只木偶。一只肢体破裂、仅靠几条线连着的破木偶，伤痕累累的脸上笑容口歪眼斜。
　　魇鬼的脖子被掐着，脑袋被迫歪向一边，呆滞的表情像在疑惑于为什么伍湖能不受操控、也不被怨气侵蚀影响。

　　伍湖的语气轻柔深沉，仿佛被幽暗熏染：“刚才李骁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虽然你已经听过了，不过我想你不介意再听一次。”
　　魇鬼尖利紫黑的指甲深深刺入伍湖的手臂，不断变强的怨气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身体，想腐蚀他的灵魂。
　　血汩汩而出。伍湖仿佛没有痛觉也没有灵魂，依旧平静如常。

　　他盯着魇鬼脖子上先前没能完整看清的黑色印记，那是六个同心圆，第一、四、五圈各自由两条断开的弧线组成，第二、三、六圈则是完整的圆形。
　　他一边观察这个古怪的印痕，一边不疾不徐地讲起李骁说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木偶，大家叫他空壳先生。他经常在舞台上表演，很受大家欢迎。他变得十分自满，以为掌声、喝彩和喜爱，都是靠自己得到的。
　　他到处炫耀吹嘘自己如何了不起，他的木头壳子里装满了精彩的故事。

　　没过多久，师傅制作了新木偶，开始表演新的木偶戏。空壳先生被放进了箱子里，再也无人问津、无人夸奖。
　　他躺在黑漆漆的箱子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大家那么喜欢他，现在却没人记得他了。
　　很久之后，师傅来整理道具，发现箱子里生了蠹虫。空壳先生已经被咬得千疮百孔，那张脸还在极力地笑着，好像在等待有一天，会被人记起……

　　魇鬼似乎很厌恶这个故事，挣扎得愈发激烈，口中不断发出骇人的嘶吼，双手在伍湖手臂上又抓又挠。
　　伍湖无动于衷，平静地说：“那时李骁参加一个木偶剧的节目录制，见到了他一直喜欢的小明星……”
　　后台的角落里，才十岁出头的少女坐在一张折叠椅上，胳膊搭在旁边的茶水桌上，脑袋枕着臂弯静静地安睡着。白皙秀丽的脸上，疲惫不加修饰地泄露出来，侧脸压得有点变形，嘴也挤得嘟了起来。

　　台词本掉在一旁，她搭在腿上的那只手里抱着一只笑容夸张的木偶。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在学校的操场上、楼下的院子里可以见得到的小女孩。
　　那一幕深深印在李骁的脑海中。多年后回想起来，他觉得那一刻自己见到的，是谭真默最真实的一面。
　　“那时少女抱着的，就是这个木偶。”伍湖将手中的破木偶举到魇鬼面前。

　　魇鬼的动作僵住了，浓郁血雾悄然退散，伍湖身上的牵丝线逐一消失。
　　四周重新有了微弱的光亮，从中浮现出一个接一个幽影，全都宛如人偶般固定着姿态。
　　这些是被咒魇吞噬后，堕入鬼域深处，神志被彻底侵蚀的人。他们在魇鬼的怨念下，变成了现在这副牵丝傀儡般的模样，沉溺在痛苦中等待灵魂虚耗殆尽。

　　一只像是被人遗弃的黑色手套占据了伍湖的视野。他缓慢移动视线，在对面的桌子一端，看到了一尊完美的人偶。
　　人偶的皮肤瓷白无暇，脊背挺直的坐姿无可挑剔，温柔的目光从纤长的睫毛下透出来，仿佛在专注地阅读摊开在桌上的剧本。

　　“咔”的一声，伍湖左手拿着的破木偶被捏碎了。
　　与此同时，掐在他手中的魇鬼轰然崩散，变成一片浊黑浓雾，飘向倒在地上的谭真默渗入她的身体。
　　不多时，谭真默颤了一下，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待看清周围难以理解的一幕，她眼中凝聚了浓浓的惊恐和疑惑。

　　最后她发现了唯一一个和自己一样还有活人气息的人，颤抖着爬起来跑向伍湖：“出什么事了，他们、他们怎么了？”
　　伍湖拾起那只手套拿在手里，温存柔腻的触感再熟悉不过。
　　他看向谭真默：“这要问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谭真默看到伍湖眼中填满令人畏惧的幽冷。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寒而栗道：“问我？什么……”
　　不经意间，她瞥到了脚边破碎的木偶，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淡，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如果你想不起来，这里的人都会死。不过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伍湖恢复了一贯温润的笑容、带着一丝怜悯的语气，“我会把你体内的魇鬼挖出来。只是不知道，到时你还能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