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离职后老板说他命里缺我》酩酊醉

20、空壳先生15

　　这是一个空阔阴暗的空间，四周布置着一只只长方形的灯，可以旋转的灯罩表面绘有云雾般的纹路，暗昧的淡紫色灯光幽幽投射出来，浮动不停的云影掠过一张张人偶的脸。
　　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偶。没有一只人偶不是支离破碎的。那些被扯断、砍断的肢体，从断开的地方拉出一条条纤细的丝线。

　　人偶布满伤痕的光裸皮肤上，贴着一张张补丁似的标签，上面写着年龄、身高、体重的数字，写着类似性格、优点的描述，还有一些似乎是品评般的话语。
　　【太死板】、【只要给钱就行】、【整容痕迹太明显】、【听话】、【在酒桌上很有趣】、【脸长得不错但身材差了点】……

　　那些残破的躯壳仿佛被活生生抽出了灵魂，却依然承受着永恒的痛苦一般，不时抽搐动弹着。然而它们的表情或安逸或愉快，看上去有种病态的邪肆气息。
　　它们姿态各异地占据了这个空间，形成了一座人偶坟场。
　　陆迁竣混乱的意识令视觉也无法稳定，他好像通过一只万花筒在看，眼前的一切都光怪陆离。

　　他跌坐在地，高大的身躯仿佛缩了水，畏畏缩缩地朝封南絮看去：“南絮……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封南絮语带挖苦地说：“虽然不是特意来救你，但我不会见死不救，免得客户投诉，我这小门小户的公司可承受不起。这位先生你没事吧，有伤到哪里吗？”
　　陆迁竣知道，他从封南絮那里讨不到什么同情。封南絮瞧不起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

　　他咬紧牙关靠自己站了起来。
　　“南絮，我很担心真默。”陆迁竣克制着起伏的心绪道，“我们回到楼上吵了一架，当时我太不冷静，摔门走了。下一场戏要开拍的时候，我见她迟迟没有出现，就去房间找她。她房门没锁，房间里乱七八糟，她人却不见了……她现在是不是也在这里？”

　　封南絮平淡地说：“咒魇会形成很多层鬼域，即使呈现出相同的景象，进入其中的人也不见得能遇到彼此。”
　　“我不该就那么走了。”陆迁竣后悔万分地说，“我该陪在她身边的。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
　　封南絮突然说：“别责怪自己。”
　　陆迁竣万万没想到封南絮会安慰自己，不禁很意外。

　　“你又没什么用，陪在她身边能干什么？”封南絮戏谑地说。
　　陆迁竣：“……对了，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你那位搭档呢？”
　　“大概也在咒魇的某一层鬼域当中吧。”封南絮对伍湖的能力十分信任，不仅因为这些年的默契。
　　伍湖是理性派，从不做出格的危险举动，而且他有独特的天赋，不管是咒力多强大的咒魇，怨念多顽固的魇鬼，他的精神意志都不会受到影响。

　　只不过这一次酒庄的情况出人意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封南絮未免还是有些担心。
　　他看向陆迁竣：“关于这座酒庄和那个女鬼，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只知道酒庄是干爸看过风水的，那个女鬼……我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陆迁竣无意识地咬了咬指甲，“南絮，能不能请你去找真默？我怕她有危险。请你救救她，我不能失去她。”

　　封南絮失笑道：“我印象里的陆俊先生，好像是个沉迷腐化堕落生活的花花公子，想不到还有如此痴情的一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陆迁竣郑重其事地说，“我受过很大打击，纸醉金迷只是不敢面对痛苦的逃避。是真默让我重新有了希望，让我再度看到未来。不管是人是鬼，哪怕是她自己，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似乎是想到此刻谭真默正身处险境，陆迁竣整个人挺拔起来，一副真爱战胜一切、真情无所畏惧的气魄。

　　封南絮注视着陆迁竣认真的表情说：“你说的打击，指的是当初你跟着你的金主，不惜重金求封藏逐，帮你摆脱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吗？”
　　陆迁竣滴水不漏的俊美皮囊，被封南絮犀利的目光划开一道口子，阴暗的影子从豁口里爬出来，浸没了他的表情。他从布满脸庞的阴霾里抬起眼睛，向划伤了他的男人投去冷郁的视线。

　　可惜这对封南絮没有丝毫震慑力，他好整以暇地还以从容的目光，坦然得让人恼火。
　　陆迁竣脖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着，艰难说起不愿回忆的往事：“那个女人，是我曾经的挚爱。那时我还没成名，她也只是个小模特。我们住在阴冷的地下室，打拼的日子虽然辛苦，可我却很快乐，以为可以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那次我争取到了一个小角色，在影视基地呆了将近半个月。等我回家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可怕的臭味。我推开浴室门，看到她躺在浴缸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会融化的。”
　　陆迁竣的手抖个不停，眼睛直勾勾盯着封南絮，仿佛在用怒意强撑：“事后我才知道她自杀的原因，是遭到了潜规则。她一定是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没有在她死后为她做什么，所以一直跟着我。可我那时没钱没势，没人看得见我的眼泪，没人听得见我的哭声，我用什么给她讨回公道？”

　　“所以我在她的墓碑前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苦涩的情绪在咒魇的影响下泛成苦海，陆迁竣眼眶红得好似要出血，“后来我遇到了真默，在我拥有保护一个人的能力的时候。是我把她从那时糟糕的境遇中拉出来，给她需要的一切，爱护她、珍惜她。我做到了，我实现了对她的承诺，我不再是受人摆布操控的小人物，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改变和左右另一个人的命运！”

　　听完陆迁竣悲壮的自白，封南絮敷衍地鼓了鼓掌：“恭喜。”
　　陆迁竣对这种轻蔑的态度怒不可遏：“我知道，在你这种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大少爷眼里，我这种在泥坑里挣扎打滚的小人物形同于一个小丑。可你也只是赢在有个了不起的老子，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封南絮淡然一哂，漫不经心道：“我没有兴趣指责你，也不觉得那种老子有什么了不起。既然你那么向往他，那就送你好了。”
　　他顿了一下，悠悠道：“差点忘了，你这个大孝子已经认了爹了。那就祝你们父子共享天伦吧。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个潜规则你前女友的人，是不是朱深龄导演？”

　　陆迁竣怔了一下，阴沉地看着封南絮沉默不语。
　　封南絮继续问道：“她真的是自杀吗，在你们租住的地下室里，而不是死在酒庄？”
　　“你以为……你以为闹鬼的是她？”陆迁竣愕然不已，“这怎么可能？她的确是在我们那个地下室自杀的，而且当年干爸已经作法送走了她啊！”

　　“既然你们都不肯说实话，”封南絮目光深邃地看向陆迁竣身后，“那我只好问她本人了。”
　　陆迁竣下意识转头向后看去，冷不防贴上来一张脸。他“啊”的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封南絮坐着的高背椅后面。
　　一个女人被数条丝线牵扯着关节，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呈现出一种骨骼散架了似的松散姿态。她孔洞密布的脸上有一道横跨鼻梁的伤痕，上面残留着一丝咒炁。

　　伍湖遇上过她——封南絮略一皱眉，对陆迁竣说：“我要失陪一会了，你呆在这里，绝对不要走出这个屋子。”
　　陆迁竣顿时慌了：“你要去哪？”
　　不等封南絮回应，女鬼身上传来关节咔咔扭转的声音，殷红的嘴唇一张，竟吐出无数丝线。

　　出乎意料的是，封南絮凝然不动。一道道丝线深深勒着他的身体，将他捆在椅子上。
　　陆迁竣狂叫着向后跑开，跌进一堆人偶里，回头一看，那女鬼正飞速爬向封南絮。
　　“南絮你在干什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封南絮置若罔闻，没有闪躲挣扎，好像就在等待这一刻似的。

　　之前他吸走裴锋那些人身上的怨气，疼痛在体内炸开的那一刻，他立刻觉得不够，远远不够疼。
　　那种痛苦是横死者的怨和恨，要怨气足够强，才能令他进入最深层的鬼域，进入咒魇的核心。
　　这个出现在裴锋等人梦魇中的女鬼，应该就是化作魇鬼的横死者。只要找到她，即使无法超度，封南絮也有办法解决咒魇。

　　女鬼那张骇人的脸扑到封南絮面前，突然静止不动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出现了一条条诡谲的血色纹路，某种强大的力量犹如枷锁般禁锢着她。
　　每一条血纹实则由一个个细小的血色咒符组成，其所连成的一条条血色线条的另一端，从封南絮的双手蔓延而出。

　　女鬼的身体吱嘎作响，一双浑圆的眼珠状若癫狂地紧盯封南絮，仿佛在拼尽全力诅咒他。
　　“想把我一起拉进地狱？”封南絮弯起眼睛，“我可是那里的常客。”
　　两人身下腾起一片血泽，咒蚀瞬间席卷了封南絮全身。他犹如坠入沼泽，不断陷入地面的血泊。女鬼发出粗野悲戚的嚎叫，怎么也无法挣脱钳制束缚她的力量，和封南絮一起，陷进那片血色虚无之中。

　　寂静再度袭来，陆迁竣盯着封南絮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回神。
　　他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隐瞒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能叫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