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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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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予安的第一站,是他父亲的墓地。
他父亲走的时候他才三岁,其实到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他模模糊糊的记得,他妈妈再嫁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是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的。
那时候,他爷爷常常自己一个人去他奶奶的墓地,从来不让他跟着。但怎么挡得住小孩子心性好奇,他还是偷偷的跟来过几次。他依稀记得,爷爷有次喝醉了酒,坐在地上对奶奶坟堆旁边的一座土坟破口大骂,骂的什么他不记得了,但他从那次知道了旁边就是他父亲的坟墓。
小村子闭塞,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没变,只是少了很多人烟。两座坟堆的旁边添了新冢,没有墓碑,但纪予安知道那就是他爷爷的坟。
纪予安在那三座坟堆前站了许久,胸中不免情绪涌动,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他对父亲的印象不深,甚至还没有对爷爷的印象深。要说有什么感情,也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人间苦乐事悲欢合后的沧桑和遗憾而已。说牵挂,其实没什么好牵挂的。说怨恨,更没什么好怨恨的。于是如此这般,终是了结了。
纪予安的第二站是母亲的墓地。
他后来才意识到轩雅一个人要联系到他到底有多不容易。一个大四的学生,在忙着学业忙着实习兼职赚钱养家之外,还要抽空照顾生病的妈妈,之后还要怀着巨大的悲痛料理后事。甚至还很周到的想到了他这个已经没什么关系的哥哥,告诉他一切都妥当了,告诉他母亲长眠在哪里。
轩雅出不起什么钱,买的墓地是最便宜的,整个陵园的西北角,甚至于周围还都是一片荒凉。纪予安奋力拾步上台阶,每一步却都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从前觉得母亲狠心,后来再想想,即使再难,母亲好歹在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养到了那么大。因为他的存在,母亲没少受委屈挨打。而他呢,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十二年,没有联系,不闻不问,甚至没有给母亲过一分钱。
不管再艰难,再悔恨,纪予安还是一步一步到了母亲的墓前。他缓缓跪下去,用手扫掉那小小墓碑上的落叶枯枝,眼泪一滴滴砸在那小小的一方土地。
还是后悔了。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把遗憾跟后悔搞混了。对于父亲,纪予安只有遗憾,但对于母亲,遗憾之外,还存着一份深深的后悔。
轩雅告诉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也告诉了他母亲其实一直都很后悔打了他那一巴掌还把他赶走。这些年来母亲一直都想找他,可又怕他不肯接受打扰了他,于是只好自我埋怨自我痛苦。
于是因为自己的固执,他现在来到这里,同样痛苦着,后悔着。
“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你骂我打我都好,妈,原谅我……”
纪予安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求些什么了,因为后悔而想要乞求的原谅?或是在接受一切后的救赎……只可惜前者他已经求不来了,而后者,他还没有找到。
再后来纪予安一个人去了罗马。他看了罗马城初晨时的洁净,也看了落日时的艳霞,看了来来往往于他无关却充满生气的人流,也看了日暮之后寂寥无人小路里的风浪。
这样的安谧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纪予安的身体在他到罗马的第三天就对他发出了抗议,要他出去采撷这美好的一切。而纪予安欣然接受,没出半个月,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小半。
他会在傍晚时带着画架到广场上,如果运气好,一些美丽的意大利女郎会请他画上几幅,若是运气不好,他倒有了闲暇去画景和鸽群。怎样都好,省去了选择的麻烦,纪予安常常乐不知返。
给两位女孩送上画道过别后,天色渐晚,纪予安本想收拾东西离开,面前的椅子上却突然又坐了个人。
“i am sorry but i am not planning a new painting today.”
“it's ok,i can wait.”
纪予安抬头,正好对上周诺承不羁的笑。
“纪哥,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在异国他乡碰到熟人的感觉是不同的,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久的自我放纵和自我救赎之后。看到周诺承,纪予安的心情突然有了一个跳跃,但还好最后他是高兴的。
回家的路上,纪予安难得的先抛出了问题跟周诺承攀谈。
“怎么来这儿了?来旅游的吗?”
“算是吧,纪哥你呢?”周诺承爽朗着笑,帮纪予安提着画材小桶的胳膊不住地摆,跟小孩儿一样。
“我随便走走。”纪予安低头笑了笑。
“到罗马随便走走啊,看来纪哥最近心情不错。”
“你来了我心情就更好了。”
“哎!纪哥!这话不能乱说的啊!要不是咱早就认识,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喜欢我呢!”虽然明白纪予安不是那个意思,但周诺承愣是插科打诨着把这句话给接了下来。
纪予安笑出了声,跟这么有趣又健谈的人在一起,他的心情不会不好。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周诺承伸了个懒腰又吸了吸鼻子:“有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吗纪哥?你……家里人找你都找疯了。”
“是吗?”
纪予安只轻描淡写的一句。周诺承扭头看了一眼,霞光仍火红着,他却在纪予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很重的暗色。
其实周诺承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纪予安的,更没想过要在纪予安面前提郑耀齐的事。只是之前郑耀齐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纪予安的消息时,言语里那股子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心酸着实让他惊了一下。
那晚之后郑耀齐总共就联系过他两次,第一次是警告他不许再跟纪予安来往。他也是从那次才知道纪予安就是郑耀齐的爱人,愧疚了很长时间,也再没联系过纪予安。第二次就是问纪予安的消息,他之后找人查这事儿,才知道纪予安走了,而一向风流要强的郑耀齐却被这事儿打击的几乎站不起来。他后来打纪予安的手机,却打不通,当时他给郑耀齐回电话说的时候,郑耀齐那一句嗯真是悲凉到了极点。他这才认识到,纪予安走了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尴尬的气氛让周诺承十分想收回刚才那句话。他不知道纪予安到底跟郑耀齐之间发生了些什么,这么贸然就问出来了实在是不合时宜。他正想打哈哈把刚才的话敷衍过去的时候,纪予安先开了口。
“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去了。你呢?”
纪予安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对郑耀齐的难以忘怀,可他现在觉得,自己对郑耀齐的一切都再也没有了期待。
“我……”周诺承低了低眼帘:“有件事要办,可能……就不回去了吧。”
“方便说是什么事儿吗?”纪予安笑着看了周诺承一眼。
“纪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周诺承用肘尖戳了戳纪予安,一脸难以置信。
“不说就不说了。”纪予安笑笑,挡开周诺承不断落在自己胳膊上表示质疑的轻点。
“说还是要说的。”周诺承忽然又一本正经起来:“我得了胃癌,医生说,已经没剩多长时间了。我朋友不多,我也不想之后躺在医院动都不能动的被人照顾,所以我申请了瑞士的安乐死服务。时间在两个月后。如果那时候纪哥不准备走的话,我还真是想麻烦纪哥帮我处理下后事。”
纪予安猛的停住了。这一路上他都丝毫没有发现周诺承的异常,这会儿仔细看,他才看出来周诺承苍白的脸和不胜从前的身形。
“为什么这么固执?”这话一出口纪予安就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也还没有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