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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助教 ...

  •   我随着淼泉在廊下走着,一路向着锦云堂。
      夏日清晨的绣园份外的怡人,池子里水清如镜,倒影出粉荷点点,或怒放或初蕾,引得蜻蜓频频驻足,碧绿的荷叶上闪着晨露,空气中飘过丝丝缕缕的香气,是沁人心脾的旖旎。
      进了锦云堂,发现嘉菱和华欣也在,二人见到我,脸上表情颇显厌弃。我欲上前行礼,却被淼泉一把拉住。
      “程先生说了,入了这园子,同学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碧溪姐姐何须行礼。”
      “哦——”我一本正经地行到一半,又慢慢地收了回来。
      见她二人脸上一阵青红,我云淡风轻地掠过。
      淼泉拉着我走到靠窗的两个案几,一前一后地坐下了。
      阳光透过窗棂丝丝缕缕照进来,眼前的案几上,笔墨纸砚和几卷四书五经,规制地整整齐齐。我伸手轻抚着宣纸,淡淡的墨香萦绕鼻翼。想我不过一个孙府的丫鬟,竟能在女子最高学府——绣园的学堂里上课,这一切仿若梦境一般不真实。
      数日后,我才略微感受到真切,除了每日必修的背书习字,还练习一些基础绘画,许是初入学,课业并不紧张。
      园子里的姑娘们大多家中位高权重,平日里眼高于顶,不屑与他人热络,也有家世平平的中庸之女,或巴结或冷眼,脾气秉性不尽相同。如今成了绣园的学生,也都紧着园子里的规矩,倒也安分,同学舍的淼泉生性活泼,没什么心眼,几日下来自是相安无事。
      一日,我和淼泉在馔堂用过早膳,一路向锦云堂走去。
      “碧溪姐姐,”淼泉玩着发带,歪头问道:“你说今天那张老头还会来上课吗?”
      我嗔怪道:“若不是你上次说他画的孔雀像公鸡,人家又何至于气得掉头就走。”
      “他画得确是像公鸡啊,你没听见她们都在底下笑吗?”
      “人家笑归笑,可没人像你这般直言不讳啊!”
      “直言不讳怎么了?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余淼泉说话做事说一不二。”
      “淼淼——”我一时语塞,这般率真的心性,却是我不曾拥有的。
      淼泉转头看我,“怎么了?碧溪姐姐。”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走进堂内,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碧溪姐姐,你快看——”淼泉转回身来,抓住我的手一阵摇。
      周遭的众女子亦个个神情有异,或翘首,或低语,我顺着淼泉手指的方向望去。
      廊下一蓝袍男子自远而近,风轻轻撩起了他的衣袍,在转角处扬起一个飘忽的弧度。
      经过的各堂门口,里面无不发出惊羡的赞叹声。
      “竟有如此清雅之人!”
      “真是如同画中人一般......”
      “啧啧!不知是哪个学堂的教习先生?”
      男子拿着教科书和画卷款款走进了锦云堂,学堂内一众女子个个喜出望外,忙起身行礼问候:“先生好!”
      谢环伸手示意,“免礼,都坐下吧!我们开始上课了......”

      当当当,廊下的挂钟被敲响了,声声悦耳悠扬。
      各堂内渐渐涌出三三两两的女子,像沸腾的水,从各处溢出来,喧闹异常。
      自谢环成了锦云堂的书画助教,不出几日,学堂内的姑娘们便把他的来龙去脉打听得一清二楚。
      谢环幼承家学,能诗善画,自从被翰林院侍读黄淮举荐入了内廷画院。那张博士本就无心教这些女娃娃,被淼泉当众取笑后便就此抱恙,闭门不出,那帮画院里的老朽们见了更是个个推脱,便把资历尚浅的他给指派过来了。
      园子里的教习先生分为博士、助教、学正、学录。张博士称病告假后,便由助教谢环顶替,谢环年轻虽名为助教,但笔下功夫不输博士,从这几日上的课便知不俗。
      谢环拿出画卷,挂于案前的架子上,“前几日我们学习了绘画的笔法,笔法由行笔而形成,行笔包括起笔、运笔、收尾三个部分。起笔和收笔逆入藏锋,自然含蓄,行笔要有力度,用笔意在笔先,以意使笔才能因意成象。”
      展开的画卷是一副虬劲挺拔的松树图,谢环指着画问道:“有谁能识出这画中用了何几种笔法?”
      “嘉菱姑娘,你可识得?”谢环问近前的嘉菱。
      “学生不才,略识得几种笔法。”嘉菱起身走到画前,“松树图一般分为三个部分,松针、松杆和松根,松针有三种笔法,圆形、扇形和平排形,此画中用的是平排形,松杆的笔法采用侧锋用笔,笔痕成锯齿状,松根的采用中锋用笔,线条有力,突出松树的苍劲古拙感。”
      谢环点头称赞,“说得不错。”
      众女子一片低语,或羡慕或不屑,华欣欢喜鼓掌,“嘉菱姐姐,你是真才女!”
      我不由得和淼泉交换了下眼神,心想人家的确是有傲然的资本。
      “很好,请坐。”谢环继续道:“运笔不仅有中锋、侧锋,还有逆锋、拖锋、散锋的用法,在以后的课程中会一一教给大家,今天我们先来学习......”
      我看着嘉菱款款落座,一脸认真地听课,之前一直不屑官家千金的傲世轻物,觉得她们不过命好,投胎投的好,而今看来,所有的自恃清高,所有的盛气凌人,都源自于心里的底气,这底气或是权力和财富,或是天赋和才华,亦或是日复一日的努力。我坐直身体,渐渐静下心来,开始全神贯注地听课。
      “铛铛铛”廊下的铃铛声传了过来。
      谢环收起画卷道:“明日是十五,照例是绣园的月假,等下锁灡姑姑会安排你们收拾行李回家,回家后的功课就是每人临摹一张松树图,后日交上来,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都散了吧!”
      众女子齐声道:“先生辛苦了!”
      淼泉兴奋得两眼放光,回转身趴在我的书案上,道:“我盼了十几日,总算可以回家了。”
      我默不作声,整理着书案上课本笔记,永城路途遥远,来回需好些时日,只放假一日,肯定是回不了的。
      淼泉见我并无欣喜之色,恍然道:“哦——碧溪姐姐,你家不在京师,不如你跟我一道回家吧?”
      锁灡姑姑从堂外走了进来,“大家现在先回学舍,吩咐下人收拾好行李,过了晌午就可以回家了,各家的马车都在园外候着了,有不便回家的来我这录下名册。”
      淼泉拉着我的衣袖一阵晃,“碧溪姐姐,走吧!跟我回家吧!”
      “不必了吧!我还是不去了。”我悻悻转身向锁澜姑姑走去。
      锁灡手里拿着名册,正在标注着,一抬头看我过来,“碧溪姑娘,你兄长在园外等着了,收拾行李去吧!”
      我呆楞着,只觉双颊微热,强压下心头欢喜,回道:“谢锁灡姑姑。”
      “这下开心了吧!昆承哥哥来接你了。”淼泉笑着随我一同走出锦云堂。
      我随意收拾了几样贴身细软,便呆坐一旁。
      “碧溪姐姐,你怎么了,”淼泉戏谑道:“知道昆承哥哥来接你,高兴过头啦!”
      猛一听见“昆承”二字,我心一阵跳,掩饰地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茶是荷香早就晾凉了的,清爽入口,倒是褪去了脸上几分潮热,“哪有如你所说,不过是......不过是在想谢先生布置的功课而已。”
      “这还能难倒你吗?”淼泉一脸的不可置信,“姐姐可是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不是连皇上都召见你,对你赞赏有加吗?”
      我汗颜道:“这......那时我才八岁,年纪小不记事,之后我便生了一场病,休养了好些年头,把学业都耽误了。”
      “啊——”淼泉停住手,关切道:“你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
      我忙回道:“不妨事,如今已是大好了。”
      “怪不得你瘦得跟什么似的。”淼泉一脸不忍。
      我把话题岔开,“这园子里的姐妹个个才华横溢,品貌出众,倒显得我才疏学浅,粗鄙不堪,实在愧对这才女名号了。”
      “姐姐何来这般心思?”心思单纯的淼泉安慰道:“以你的才情资质,和先生好好学,不出几日,你定能比过她们的,”说到谢环,淼泉的神情扭捏起来,“先生可是翰林图画院的青年才俊,不仅相貌堂堂,更是仕途无量,这园子里多少姑娘每天巴巴得看着他在廊下走过,就差回家闹着去提亲了。”
      淼泉的羞怯之态,被我尽收眼底,掩嘴而笑,“只怕想上门提亲的人是你吧?”
      淼泉面红耳赤,气恼地直捶我肩膀,我笑着躲开,两人在学舍内追来躲去,好生热闹。忽听廊下铃声响起,这才停下脚步,背起书囊,说笑着走了出去。
      经淼泉这么一闹,我方才那一点复杂情怯的小心思都冰消瓦解,只待跨出园门,我不由怔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解析:历史上的谢环由翰林院侍读黄淮举荐入了内廷画院,常与朱瞻基一起吟诗作画。
    文中的昆承乃常熟的湖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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