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與子成説

3、拜师礼

　　我一夜噩梦，醒来已是卯时，梳头嬷嬷早已候在一旁。
　　凡是进绣园的学习的女子，都不得携丫鬟和嬷嬷，但因大多都是些名门千金，绣园因此在每个学舍都安排一个使唤丫头和梳头嬷嬷随时伺候着，免得怠慢了。
　　淼泉见我醒了，便唤丫鬟打水伺候着，“荷香，崔嬷嬷，快给姑娘打水洗漱梳头，莫要误了时辰。”
　　我见一老妇人上前伺候，心下不忍，拦道，“崔嬷嬷，还是我自己来吧！”
　　“若不是今日人手不够，崔嬷嬷也不会亲自动手，”淼泉催促道：“还不快坐下——”
　　崔嬷嬷拿起杨木梳道：“姑娘好意，嬷嬷心领了，不过今日可是拜师礼，时辰耽误不得。”
　　我只得依言在镜前坐下，见淼泉一袭素白襦裙，头梳双螺髻，髻上垂下粉色缎带，印着她的圆脸越发甜美。
　　淼泉抚着缎带笑问：“碧溪姐姐可是想家了，昨晚梦里唤的人是谁？”
　　我一愣，不动声色道：“淼淼，可曾听见什么？”
　　淼泉歪头细想，“姐姐先是唤了爹娘，后来隐约听到是什么......三哥哥，姐姐的兄长不是昆承哥哥吗？那这三哥哥是谁？莫不是姐姐的心上人？”
　　我若无其事地嗔笑道：“第一次出门入学，梦里唤爹娘倒是在理，何曾唤过什么三哥哥，定是你睡得迷糊，听错了吧！”
　　淼泉咯咯笑了一阵，并没有深究。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幼年时的记忆里，隐约只留下几个画面，只记得有山、茶铺、石洞，至于爹娘和奶奶的模样，已然记不清楚了，而口里唤的“三哥哥”又是谁，就更无从知晓了。
　　不一会功夫，我就被穿戴整齐了。淼泉拉我起身，“几年未见，怎的姐姐越发清瘦了，不过，倒是瘦出几分仙气儿来了。”
　　一旁的崔嬷嬷收好物件，道：“两位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去正堂候着了。”
　　淼泉拉着我出了门，旁边的“馨居”里刚巧走出两位女子。我一看便上前行礼，“嘉菱姑娘，华欣姑娘。”两位父亲的官阶都远在碧溪姑娘的父亲孙忠之上，倒是不好得罪的。
　　嘉菱见了我神色一滞，面上则不慌不忙的回了礼，“原来是碧溪姑娘。”
　　华欣在一旁却嚷嚷开了，“居然是你，你爹一个小小的主簿，怎的也混进来了？”
　　淼泉刚要上前帮腔，嘉菱早一步将华欣拉下，“华欣妹妹有所不知，这碧溪姑娘可是永城远近闻名的才女，八岁就进宫面圣，颇得皇上赏识，更被皇上钦点为太孙妃的人选，如今进得这园子自然也不奇怪，日后还得仰仗碧溪姑娘才是。”
　　“都是些市井讹传罢了，两位姑娘莫要当真，”我微笑道：“倒是听闻两位姑娘天资聪慧，自幼便能画擅绣，绣品颇得赞赏，想必日后定能成为程先生的得意门生，日后光耀门楣，便是指日可待了。”
　　华欣面色放缓，得意之色喜于眉梢，“这还用你说......”拉着嘉菱走在了前面，“姐姐，我们走，这小门小户最是低贱，刚给了下马威，就腆着脸来巴结了......”
　　嘉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
　　淼泉看着她们的背影，忿忿不平道：“她爹官阶不过从五品，便如此目中无人......”
　　“不妨事的，父亲本就官阶低微。”我反过来安慰道。碧溪姑娘的父亲孙忠官阶低微，不过永城的一个九品主簿，所幸与太子妃张氏的娘亲彭城伯夫人是同乡，经夫人举荐，碧溪姑娘八岁进宫面圣，样貌才情颇得皇上皇后娘娘赞誉，当下便传口谕，孙愚育女有功，命其监修天寿山皇陵，并赐名‘忠’，孙愚得了恩典，自此改名为孙忠。
　　“碧溪姐姐，我们快走吧！”淼泉一看各个学舍的人都走光了，拉着我一路小跑赶了过去。

　　正堂前的庭院里已经聚集了各个学舍的学生，我粗略看了一眼，估摸着有二三十名女子，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素白襦裙，梳双螺髻，发髻上飘着粉色的缎带，煞是好看。嘉菱和华欣站在了队伍后面，淼泉拉着我也紧跟着站好了。
　　“旁边那些姑娘也是刚入学的吗？”我注意到庭院一侧站着一群白衣女子。
　　“那些是上一期的师姐，过来观礼的，”淼泉悄声回道：“你只需看头上的发带便可分辨，我们刚入学属初级生，发带为粉色，高级生的则是红色。”
　　“哦——”我偷瞄了两眼，这园子不大，规矩还是挺讲究。
　　院侧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三十多岁面色白净的妇人，正是绣园的祭酒——程雪芝，旁边毕恭毕敬站着一名红色发带的女子。
　　我低头轻问：“你娘旁边的女子是谁？”
　　淼泉凑过来耳语道：“是我娘的得意弟子——善祥师姐。”
　　善祥？我默念着。
　　雪芝环顾四周，“锁灡，人都到齐了吗？”
　　旁边一着紫衣的妇人上前，“师姐，人都到齐了。”
　　“好，”雪芝点头示意，“开始吧！”
　　锁灡转向队伍喊道：“时辰已到，行拜师礼！正衣冠——”
　　雪芝起身走向队伍，逐一检查，依次整理众女子的衣着发冠。锁灡喊道：“拜祖师，九叩首——”。雪芝遂领着众女子双膝跪地，九叩首跪拜绣园祖师古湫大师画像。“拜先生，三叩首——”雪芝起身，接受众女子的叩拜。“献礼，投拜师贴——”众女子逐一将准备好的六礼束脩和拜师贴呈上。雪芝一一收下，在拜师贴上签字画押，并回赠收徒贴。“净手净心——”“朱砂开智——”
　　最后雪芝按例训话，教育学生们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端正仪容、尊师重道，明礼求学之类。
　　雪芝威肃道：“......如今进得这园子里来，不管你们的父亲官阶大小，在园子里都是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如有滋事违例者，定严惩不怠......望你们学艺精进学有所成......”
　　众女子应声行礼。
　　拜师礼结束后，众女子在锁灡姑姑处领了课程表，各自回了学舍。
　　看了课程表才知道，绣园远不止学习刺绣这么简单。除了四书五经孝经女诫的日常学习，每日得习字二百，还得学习绘画，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好在孙府这几年，在昆承的严苛逼迫下日日背书习字，碧溪又誉为永城才女，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我虽不及她十分，六七分总归是有的。
　　淼泉一把抢过我的课程表，圆脸上挂满了笑，“锦云堂，巧了，与我同一个学堂啊！”
　　“好好好！当真是天遂人愿了，”我自是喜出望外。
　　淼泉睨着我取笑道：“知道你自小清高，不屑与她们庸脂俗粉来往。”
　　我笑着应着，忽的想到课程表不禁问道：“淼淼，这绣园不是学刺绣的地方吗？为何还要习字学画？”
　　淼泉抓起桌上的梨子吃了起来，“我娘岂是一般的绣娘，她有自己的授课之道，习字学画，一则锻炼腕力，二则提高眼力，三则培养对字画的颜色、层次、意境的理解，学成后可完全脱离画稿，以针代笔，人针合一。”
　　我越听越玄乎，“以针代笔？人针合一？真有这般厉害？”
　　“那是自然！”淼泉啃着梨子，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不对啊！”我回过神来，“你是程先生的嫡传，想必自小便耳濡目染，以你的资历，怎的也分到了初级班，不是应该去锦罗堂或锦彩堂吗？”
　　绣园里共六堂，一正堂五支堂，锦云堂、锦华堂、锦玉堂为初级别，多为刚入学的学生，学期为一年，成绩过关，方能升入锦罗堂和锦彩堂，从中挑选的资优学生则升入由程先生亲自授课的最高级别的正堂——锦绣堂。
　　淼泉不以为然道：“我虽说是她的女儿，可我自小不好女红，如今也是她硬逼着我来的，就我这水平，勉强入了锦云堂了。”
　　“不好女红？”我问道：“那你好什么呀？”
　　“我呀？”淼泉举着梨子凑到我耳边，“好——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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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解析：拜师礼的六礼束脩一般是指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干。芹菜寓意勤奋好学，莲子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启窍生智，肉干寓意谢师恩。
碧溪、嘉菱、华欣均为常熟地名，善祥和锁澜则是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