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與子成説

5、放月假

　　园外停了十几辆马车，丫鬟小厮候了一大堆，纵然是在嘈杂的人群中，我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那个孤傲的身影在远处卓然而立。我心跳一滞，停下了脚步。
　　淼泉也看见了昆承，朝他挥了挥手，“昆承哥哥——”
　　昆承嘴角轻扬，迎了过去，“是淼泉妹妹啊！想不到几年不见，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谢昆承哥哥美誉！”淼泉喜滋滋地，“昆承哥哥，你来接碧溪姐姐吗？可是府上搬来京师了？”
　　我也是一脸疑惑，昆承这是接我去哪里啊？
　　昆承笑道：“皇上有旨，命我为府军前卫指挥使，如今刚在京师置了家，淼泉妹妹以后得了空，可来我家赏玩。”
　　“那是自然的，不过今日就不叨扰了，留你们兄妹好好相聚，”淼泉见自家的马车已候着了，便挥手道：“碧溪姐姐，我们后日再会。”
　　我也挥手道别，待她上了马车，这才回转身，看见昆承的目光正定在自己身上，局促不安道：“公子——”
　　“上车吧！”

　　车厢内的空间虽说宽敞，但还是比平日里的距离要接近不少，昆承坐在正中间，我坐在靠窗一侧。
　　我恭敬道：“公子，在绣园这半月......”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昆承淡淡道。
　　我默然，是啊，绣园里有他的人，平日里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我嗫嚅道：“碧溪姑娘可好些？”
　　昆承扫了一眼车外道：“这里人多眼杂，回府细说。”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理会。
　　我一时无话，又觉得心里满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般，堵着憋闷。我微微侧身，伸手揭开窗棂上布帘，午后的阳光暖意洋洋，清风挟带着栀子花香丝丝拂面而来，我闭上眼睛深深地透了一口气。
　　突然，马车猛地一震，我一声惊叫，毫无防备得向前栽去，眼看就要摔出车门，意识混乱中，
　　我只觉得被一股力量牵扯着，身体不由自主得往后倒去。
　　马车往前疾驶了几步，停了下来，昆承怒喝：“东始，你怎么赶的车？”
　　“公子莫怪，方才一只野猫跑过，惊了......”东始转身揭开车门上的布帘，忙不迭得赔罪，一看车里的情形顿时傻住了，半响那个“马......”字才出口，讪讪地退了回去。
　　车里二人紧抱在一起，我惊魂未定得倒在昆承怀里，而昆承的臂弯正紧紧地搂着我的肩膀。待我回过神来，顿时吓得弹开，双颊绯红，眼神慌乱，无处安放。
　　昆承倒未见有任何不妥之意，指着身边的座位，淡淡道：“坐这边来。”
　　我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车厢地板的木纹，“嗯。”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了。我缓缓地挪了过去，紧挨着车厢的一角，勉强在两人之间留出些空来。
　　昆承微微侧身，附耳道：“新府邸里只有东始和宝岩是从永城带来的，其余都是不知内情的外人，你如今不管人前人后都称我为‘哥哥’，以免旁人起疑。”
　　“是，公子，哦不......”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双唇间呼出的温热，一侧耳畔顿时滚烫，不敢抬头依言唤了一声：“昆......昆承哥哥。”
　　昆承继续闭目。
　　马车继续前行。

　　京师的新府邸虽不是很大，倒也安静雅致，粉墙黛瓦，雕花窗棂，回廊两侧种着翠竹和芭蕉。
　　宝岩一路领着我到了后院，这里却是别有洞天，庭院里一座高耸奇俊的太湖石假山，一条五彩石子铺成的小径，从假山贯穿而出。
　　进了厢房，宝岩抱着我就一通哭，我也跟着掉了不少眼泪，在宝岩抽抽搭搭的言语中，知道了自我离开孙府的第三日，太孙殿下就请旨，命昆承为府军前卫指挥使；碧溪姑娘的病着实难缠，虽访遍名医，然收效甚微，所幸昆承寻到一位宋大夫，医术斐然，已在诊治当中；镇海因为我的陡然消失，兄弟俩差点大打出手，此后镇海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吃饭睡觉都在房内，说是不考进国子监就不出书房。
　　宝岩说了一会话，便抹着眼泪下去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我和昆承端坐在饭桌前，桌上摆了几样精致小菜。之前在孙府，为了掩人耳目，昆承给我安了个表小姐的头衔，因身份特殊，既不能和丫鬟下人们同吃，也不能和碧溪镇海他们同桌，经常是宝岩端进房间，自己独自一人吃饭。
　　昆承淡然举箸，“吃饭吧！”
　　我拿起筷子伸向了我最喜欢的一道蒸菜——鸡汤三丝。碗里整齐的码放着鸡肉丝、火腿丝和香菇丝，中间点缀着几个虾仁，菜色丰富相间，汤汁清澈鲜美。这大热的天，看见这么一道清爽可口的蒸菜，顿时胃口大开。
　　昆承夹了一块粉蒸肉，放进我碗里，“吃吧！你清瘦了。”
　　我呛了一口，咳得后背止不住的拱起。粉蒸肉是我的最爱，可为了保持和碧溪一样纤细的身形，昆承是决计不让我吃的，这会竟主动夹菜给我？
　　昆承见我呛得厉害，伸手拍了几下我的后背，“不要吃？”
　　我抬起咳得通红的脸，下巴上还沾着米粒，忙不迭地护住饭碗，“要......要吃的。”
　　昆承平日里面色清冷，这会竟破冰而笑了，眼睛里的孤傲似被染上了瑰丽的暖色，在上扬的嘴角边倏然绽放。
　　我惊呆了，昆承何时对我展颜笑过。我整个脸都埋在了碗里，三下两下扒完饭菜，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我吃饱了。”
　　昆承放下碗筷，看了眼垂着头努力吞咽的我，颔首道： “去书房等我！”
　　“是。”我忙不迭起身落荒而逃。

　　暗红色的书案上，一盏琉璃灯，氤氲出明黄色的光亮。
　　昆承端坐在书案前，我偷瞄了两眼，方才在饭桌上的失仪，莫要让他多心才好，见他神色无恙，才略略定下心来。
　　昆承打开锦盒，拿出一卷黄色宗卷，唤我，“琴川，你过来。”
　　我近前一看，是一道圣旨，上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城县主簿孙忠之子——孙昆承，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纲，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授以府军前卫指挥使，统领幼军......
　　“公子打小便是太孙殿下的陪练，自是关系匪浅，如今公子手握实权，又得皇上赏识，日后碧溪姑娘的太孙妃之位必是稳当，恭喜公子得偿所愿！”我不禁喜道。
　　“得偿所愿？还为时过早，”昆承摆手道：“前些日子皇上下旨册封了太孙殿下，若不是我提前向太孙殿下请旨，准碧溪进绣园学习，怕是册封大典一过，便要召碧溪入太子府了，到时交不出人来，我们孙家就完了。”
　　“公子可寻到神医给姑娘诊治了？”我故作不知，昆承最烦下人们嚼舌根子。
　　“寻到了，”昆承点头道：“和甸大夫是宋神医的嫡传，倒是见解独到，自成一派，不似先前那些墨守成规的庸医，只会开一些清热解毒利湿的方子，服用多年，已然过剂，如今碧溪中气毁伤，体质羸弱，虽已查明病根，但终究棘手，仍需不少时日方见起色。”
　　我心头一松，兴奋道：“如此说来，碧溪姑娘的病大有希望了！”
　　昆承拿起书案上的白玉茶盏，那双练武之人的手，却不粗粝，骨节分明白皙有力，掀起盖碗，拂过碧绿的茶汤，轻啜一口，叹道：“碧溪这丫头真是命运多舛，本可以稳稳地坐上太孙妃的位置，谁料想九岁那年突发恶疾，全身遍布红疹，容颜尽毁，这些年来总是时好时坏，真是苦了她了。”
　　“公子莫要担心，既已找到神医，觅得良方，假以时日，碧溪姑娘定会好起来的。”我见不得他如此伤怀，忙宽慰道。
　　昆承起身，缓缓几步踱到我面前，柔声道：“你此去绣园，犹如当风秉烛，处处得小心谨慎，你虽年幼，却与旁的孩子不同，你乖巧机敏，聪慧通透，如今碧溪、我、镇海乃至整个孙家上下几十口人的身家性命一并在你手上。”
　　“是，琴川明白。” 我用力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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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解析：常熟又名虞城，蒸菜是常熟非物质文化遗产，源自于久远的陶器时代，集鲜、香、烫特色于一身，不油不腻，原汁原味。文中宝岩和东始均为地名，宝岩建有杨梅园风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