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與子成説

2、入绣园

　　1402年7月17日（洪武三十五年）朱棣攻下应天府（南京），他废除了建文年号，继承了朱元璋的帝位，国号永乐。他恢复了诸亲王的旧封，并继续实行朱元璋“治国以教化为是，教化以学校为本”的理念，广设学堂，为明朝培养了大批人才。

　　十年后，应天府（南京）。
　　“姑娘——醒醒，姑娘——”丫鬟轻声唤着。
　　我一凛，警觉地环顾四周，耳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敲击在青石板的路面，尤为悦耳。风扬起了前面的布帘，车夫赶着马车正不急不徐地走着，铜质的挂马扶手，衡轭上挂着銮，华美的车幔下垂着一袭袭流苏。
　　“宝岩，到哪儿了？”
　　“回姑娘，前面就到了。”
　　我坐直身子，稍稍回过神来。
　　宝岩神色戚戚，一把拽住我，低声急切道：“你当真要去吗？如今反悔还来得及，你随我去求公子，我们就是当牛做马......”
　　我反手握住她，她的手冰凉而微颤，我扫了一眼车外行进的一众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且安心，我不会有事的。”
　　宝岩眼眶泛红，晃着我的胳膊，“万一被人识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入了这绣园的门，你就再也回不来了，琴川——”
　　我又何尝不知，从今往后，我将抹掉我原本的名字——琴川，如今的我是永城县主簿孙忠之女——碧溪，是即将入绣园学习的众多官宦之女中的一个。
　　“宝岩，”我扶住她乱晃的手臂，“昆承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碧溪姑娘自小教我琴棋书画，老爷夫人亦是待我不薄，如今孙家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宝岩愤愤然，“他们就是吃准了你心善，若不是你和我们家姑娘长得这般相像，公子又怎会......”
　　“宝岩——”我厉色道，“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冒犯公子。”
　　宝岩敛声低头拭泪，委屈地看向别处。
　　我揭起窗橼上的纱帘，隐约看见前面骑马男子的背影，自语道：“即便不为这些，只要他说的，我便会去做，这条路我非走不可。”
　　宝岩抱紧了我，带着哭腔，“琴川你，你真是个傻姑娘。”
　　我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车队渐渐停了下来，昆承身手敏捷地跳下马，“碧溪，绣园到了，宝岩，扶姑娘下车。”
　　宝岩身体一僵，面如死灰地看着我。
　　“是。”我平静地应着，使劲地握了握她的手。
　　宝岩扶着我下了马车，便不再跟着，红着眼眶垂手立于车前。
　　昆承在一处园子前立着，眼前的院落不大，暗红朱漆的大门，稍显斑驳陈旧，似是有些年头了。正中间挂着一幅牌匾，上书“绣园”二字苍劲有力，隐隐透着皇家的威严。
　　“这里便是绣园了。”昆承回转身。
　　我上前行礼，“是，公子。”
　　“这里不比府里，有我照应着，园子里姑娘众多，难免人多口杂，你与她们朝夕相处，切莫管他人闲事，亦不可太过锋芒，一切吃住行走，都需按着园子里的规矩来......”
　　“是。”我低眉顺目地应着。
　　昆承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里面我都打点好了，绣园的祭酒程雪芝程先生，是余大人的夫人，早些年来过府上拜访，虽有过交集，但碍于祭酒的名头，日常琐事不能太过明目，不过她身边的司业锁澜姑姑会护你周全，你只管照碧溪平日里的样子便可。”
　　门口的护卫迎上前来，昆承身边的随从呈上入学官文，招呼着把行李抬了进去。
　　绣园历来为女子学堂，男子是一律不得入内的，昆承止住了脚步。
　　我行礼道别，暗自向马车旁神情凄然的宝岩挥了挥手，掬起衣裙，抬脚迈上宽大的石阶。
　　“且慢——”
　　我止步回头，他站在石阶前，一袭锦袍，印着远处斜下的夕阳，血橙色漫过周遭，镶上了朦胧
　　的金边，美得很不真实。
　　他挥手道：“去吧！”
　　我笑了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一步步走向那扇暗红朱漆的大门......

　　随着护卫引着入了园子，园内水木清华，台榭参差，无不透出别样的风雅韵味。园中一方水池，池中粉荷婷婷，宽大的荷叶滚着剔透的露珠，池上蜿蜒着九曲石桥。
　　在池旁的回廊里走着，阳光从漏窗里倾泻下来，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流动的剪影。
　　离正式入学还有两日，许是来的早，园子里清冷的很，偶尔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护卫领我入了堂，一个紫衣妇人给我办了学籍，又安排一个丫鬟领着入了后院。
　　后院深处是数排幽静的学舍，每个学舍的门框上都挂着木牌。一路看过去，“雅居”“茗居”“馨居”，最后停在了“璃居”门前。
　　入得屋内，东西方各置了床榻，习字的案台，针绣的棚架及生活物件都是两份，看来是两个人住的学舍。我的行李被放置在东面，已经规制整齐。西面的行李却没有打开，堆置在几案旁。
　　廊外一阵细碎地脚步声，一个笑靥兮兮的女子走了进来，抓住我的手臂一顿摇，“碧溪姐姐——”
　　我一时顿住，谁——啊——
　　“碧溪姐姐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我爹带我到你府里玩，我们一起荡秋千，不小心把你给摔了，我爹还把我骂哭了呢！”女子身材娇小，一双杏眼清澈如水。
　　我讪笑着，脑子飞快地转动，李大人家的姑娘去年见过，王大人家的姑娘也在几个月前的寿宴上见过，这位姑娘到底是......
　　女子心无城府地笑了，一点也没在意我迟疑的表情， “碧溪姐姐果然不记得了，我还怕你记恨我呢！我是淼淼啊！”
　　我灵光一现，余大人家的姑娘——余淼泉，两人年纪相仿，淼淼随余大人来过孙府几回，算是碧溪姐姐儿时的玩伴，后来余大人官职调遣去了应天府，孙忠则遣去了永城，自此就再也不曾见过，不想竟在绣园遇着了她。
　　我立马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淼淼，是你啊！方才我还一直担心没有相熟的姐妹，如今你也入了这园子，真是太好了......”
　　淼泉牵着我的手，围着茶桌叽叽喳喳聊开了，我蓦地脑子一转止住了话头，疑惑地看着淼泉，“你娘......莫不是这......”
　　淼泉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没错，我娘正是这绣园的祭酒程先生。”
　　“果然。”
　　“是啊！我本不愿入学的，每次都被我娘威逼利诱，我才不要继承她的衣钵，不过这回听娘说，碧溪姐姐也要入学，这才答应过来的，权当陪你玩两年。”
　　我心里一阵五味杂陈，真要是不打紧的人倒好了，平日里各管各的，如今来了个和碧溪姑娘相熟的，万一哪里出了纰漏，岂不坏事。
　　“不过，我娘是祭酒的事，莫要同旁人讲。”
　　“这是为何啊！”
　　“我娘清高呗，这园子都是各府里的姑娘，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倘若有个什么事，定会让旁人以为偏私。”
　　我转念一想，和祭酒千金一个学舍，也不是坏事，平日里自可省却一些麻烦，便问道：“和我说说你娘的事吧！”虽然昆承与我说过程先生的来历，但从她女儿口中定能打听出旁人不知晓的事情。
　　“有啥好说的呀！”淼泉嘴上这般说，脸上还是藏不住几分得意之色，“我娘出生世家，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拜古湫大师的高徒南雅先生为师，潜心学习，颇得真传，在众多弟子中唯独我娘继承了先生的衣钵，成了这绣园第三代祭酒......”
　　绣园乃是古湫大师受先帝鼓励兴办的，可说是古往今来刺绣界的开山鼻祖，可见先帝对刺绣的重视。绣园自开办以来，只招收官宦之女入学，从最初的十几个学生发展至如今的上百人，培养出来的学生个个手艺精湛，绣品屡获先帝赞誉，被收入尚工局做女官的也大有人在，绣园由此名声大噪。
　　我思忖间转头看到淼泉走向自己的床榻，道：“你的行李还未打开，我同你一道收拾吧！”
　　淼泉躺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我也懒得收拾，再说这些都用不上，进来这个园子里啊，得穿园子里统一的襦裙，梳一样的发式，金银首饰一律不许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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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琴川，一个孙府的丫鬟，开始了她的学堂生活，她在绣园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呢？
本章解析：常熟素有“十里青山半入城”的美景，青山名为虞山，故又称虞城，城里有七条并行小河，似古琴上的七根琴弦，古时别称琴川。常熟地名颇具诗意，文中人名大多为地名。
历史上开设绣园，广收学生的第一人，名为沈雪芝。